宁氏与萧思锦用过斋饭后,萧思锦又对着饭菜一顿夸赞,掏出帕子擦拭了一下手,便将手帕随手放到了一遍。
二人又饮了盏茶,歇息片刻,便起身归家。
行至楼梯转角处,萧思锦忽然轻呼一声,拉住母亲的衣袖道:“娘,我那条绣玉兰的帕子似是落在雅间里了,我回去取。”
宁氏蹙眉:“叫小葵去便是,何必你自己跑一趟?”
萧思锦却已提着裙角转身,声音随着脚步轻轻飘来:“小葵不晓得我放在何处,一下子是找不到的!”
小葵连忙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又上了二楼。
才刚拐过屏风,萧思锦步履急了些,冷不防撞进一人怀中。
清冽的书墨气息扑面而来,那人反应极快,当即扶住她的肩稳住身形,见她站稳了,迅速收回手去。
萧思锦抬眸,见对方头戴玄色方巾,一身青衫磊落,眉目清朗如山水初霁,分明是个读书之人打扮的模样。
她心头一跳,连忙低头整理衣袖,耳根却悄悄红了起来。
那书生退后半步,长揖一礼:“在下陆希颜,现于太学进学。方才唐突了姑娘,万望海涵。”
他声线清润,语气诚恳,教人听了便生不出恼意。
萧思锦轻声应了句“无妨”,却不敢再抬头。
小葵此时急匆匆赶来,连声问:“姑娘,您怎么停下来了?”
陆希颜见有旁人至,再度颔首致意,随即转身步入了廊侧雅间。
帘幕落下时,隐约可见其中还有不少名学子。
萧思锦悄悄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揉着衣带。
直到小葵又催,才恍然回神去取那遗落的帕子。
等宁氏与萧思锦出了樊楼,马场缓缓驶离,渐行渐远,沈明琪与石头便又悄然出现在门口。
她朝远处望了一眼,轻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那两位是哪家的女眷?”
石头回应道:“问出来了,方才二楼有礼部侍郎家的老夫人认出,说这二人是萧指挥使家的嫡母和嫡妹。”
沈明琪眸中掠过一丝讶异,眉尖随之轻蹙:“萧铎的母亲和妹妹?”
“正是。”石头压低声音,“嫡母宁氏平日里深居简出,非必要从不赴宴应酬。那位年轻的姑娘名叫萧思锦,听闻自幼体弱,更是少见出府。今日竟一同出现在樊楼,着实有些蹊跷。”
沈明琪回想起宁氏打量自己的目光,那眼神虽含蓄,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沉吟片刻,唇角忽然漾起一抹了然的笑:“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石头见她神情稍霁,忙说道:“许是久闻东家声名,一时好奇前来看看罢了。”
沈明琪却摇了摇头,发间的珠钗随之轻晃:“宁氏既然甚少出门与人交际,便表示她不是个爱打听人家闲话的,若只是听了些闲谈趣闻,断不会亲自来看个究竟。想必,”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是听闻了些许风声,特地来相看传言中与萧铎‘交情甚笃’的我吧。”
但很快,沈明琪又自语道:“只是,宁氏怎么不直接问萧铎,若是问了,便知我与萧铎并无特殊关系。”
石头道:“那宁氏非萧大人的生母,萧大人的行事风格又冷若冰霜,宁氏可能与萧大人素来就不亲近吧。”
“你说的对。”沈明琪颔首,轻拂衣袖,转身望向樊楼后院的方向,“既然人家特意来了,总不好教人失望而归。横竖我与萧铎清清白白,她们愿意瞧,便让她们瞧个够。”
说罢,她嫣然一笑,裙裾轻旋间已朝着后院酒坊走去,步履轻快得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巷角处,一道人影缩在阴影中,朝樊楼的方向窥探了半晌,方才收回目光,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深巷。
那人脚步匆匆,七拐八绕后,闪身进了师语楼。
“师师姑娘。”男子一进门,见到师师,躬身抱拳,声音压得极低。
李师师漫不经心地捻着手中的绣帕,眼风都未曾扫过去:“说。”
“小的连盯了樊楼数日,”男子谨慎地回话,“那做外卖的小推车再未曾被樊楼推出来过,沈掌柜也似乎,看不出来她后续是否还会继续摆小推车。”
师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将绣帕轻轻一掷:“她敢?摆一次我就叫人砸一次。沽名钓誉之辈,现下口风改了,如今满京城都颂扬襄王殿下的仁德,她沈明琪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天家争辉?”
男子迟疑片刻,又道:“只是,那沈掌柜虽未再摆车,却终日泡在樊楼后方酒坊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呵,”李师师轻嗤一声,眼底尽是鄙夷,“不过是败了阵仗,无颜见人,躲起来借酒浇愁罢了。倒要看她怎么跟其他酒楼的东家交代?”
男子嘴唇动了动,似乎心存疑虑,但抬眼瞥见师师那般倨傲不屑的神色,到底将话咽了回去,只垂首默立一旁。
师师凤目微眯,似是忽然记起一桩紧要事,声音陡然转厉,透着森森寒意:“还有,当日去砸车的那几个,叫他们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随后。她的目光直直刺向男子:“此事,更不许在员外面前透露出一个字,倘若叫我知道是你多嘴……”
她刻意顿住,未尽之语里的威胁却比任何直白的恐吓都更令人胆寒。
男子浑身一凛,头垂得更低,连声应道:“小的明白,绝不敢多嘴!”
李师师见他这般恭顺,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唇角微扬:“知道轻重便好。”
她忽又想起一桩事,指尖轻轻抚过手中暖手炉上细腻的纹路,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如今天寒,楼里吃酒暖身的客人越发多了。方才管事来回话,说库里的酒曲已经所剩无几,你明日一早就去都曲院,挑些上好的回来,万万不可误了生意。”
男子连忙躬身:“姑娘放心,小的已经去过了,只是都曲院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几日都未曾售卖,小的明日会继续前去。”
见师师微微颔首,再无他话,只慵懒地挥了挥手,他这才敛息静气,倒退着悄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