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萧将车停在街角,没有立刻下车。
今夜还很漫长,姜陆繁和他约定的时间也不是现在。
李林萧来的太早了,可能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要等。
他就坐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静静地看着那扇关着的店门。
就这样一直到清晨,看着那家店被店员打开。
他看到有人推门进去,也看到有人心满意足地捧着书离开。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种被书香浸润后的平和与安宁。
这里和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
然后,他看到她走了进去。
李林萧在车里坐了足足十分钟,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推开车门,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确保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然后迈开腿,穿过马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他既渴望又恐惧的入口。
“叮铃——”
门上挂着的黄铜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动书页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熟悉的、由旧纸、油墨和时光混合而成的独特香气。
李林萧推门而入,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就看到了她。
她没有坐在他们当年的“老位置”——那个靠窗的、能晒到太阳的双人沙发座。
她选择了一个更深处、更隐蔽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单人沙发,旁边是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橘色光晕。
她就那么蜷在沙发里,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书,只是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那棵被路灯照亮的梧桐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副样子,让她看起来……很安静。
褪去了所有在外的锋利与明艳,像一只收起了所有爪子,正在打盹的猫。
李林萧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切的应对方案,准备好了唇枪舌剑,准备好了冷漠以对,甚至准备好了迎接她任何形式的羞辱。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平静得近乎于脆弱的画面。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个蜷在沙发里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她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落在了他这个刚刚闯入这片静谧之地的“不速之客”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
姜陆繁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就那么看着他,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清澈而平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书页的香气似乎也凝固了。
李林萧就这么站在那里,而她坐在角落里,两人之间隔着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岁月”的鸿沟。
他看着她。
姜陆繁没有穿那些能将她玲珑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的职业套装,也没有穿那天晚上那种足以艳压全场的华丽晚礼服。
她穿了一件最简单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白色棉质衬衫,一条水洗得恰到好处的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那一头漂亮的卷发,也只是被一根普通的黑色皮筋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了一个清爽的马尾。
她甚至没有化妆。
那张素净的脸上,皮肤依然白皙通透,只是眼下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浅的疲惫。
她看起来,和多年前那个女孩几乎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李林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他迈开脚步,向她走去。
鞋底落在温润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笃、笃”声,在这片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走到她面前,拉开了那张单人沙发对面的木椅,坐下。
李林萧一夜未睡,又在车里枯坐了大半个白天,嗓子里像是被砂砾磨过一般。
他张了张嘴,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叫我来做什么?”
……
听到这句问话,姜陆繁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心中,只浮现出两个字。
“无语啊!”
这个家伙,果然上钩了。
看着他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那副想靠近却又拼命维持着疏离的僵硬姿态。
姜陆繁几乎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他脑子里此刻正在上演着一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关于追忆往昔的苦情大戏。
说实话,这身衣服,确实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
她太了解李林萧了。
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个偏执的、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
无论他现在变得多么冷酷、多么手腕强硬,他内心深处,永远为过去那个“一无所有却拥有彼此”的年代,保留着一块不可侵犯的圣地。
而这身打扮,就是打开那块圣地的钥匙。
只是……
虽然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但亲眼看到李林萧真的因为这身衣服而暴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时,姜陆繁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难以言喻的无语。
“什么嘛。”
搞出一种“过去的你已经死了”、“我纯洁无瑕的白月光已经不在了”的悲痛感,差不多得了。
没错,她承认,当年的自己很好,青涩、纯粹,对世界还抱有天真的幻想。
但现在的自己,难道就很差劲吗?
现在的她,懂得运筹帷幄,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懂得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活得更漂亮。
她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是同一棵树在不同年份结出的果实而已。
可李林萧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她面前,将“过去的姜陆繁”高高地供奉在神坛上,然后对着“现在的姜陆繁”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她对这种所谓的“白月光”情结,向来深恶痛绝。
这根本不是爱,这是一种近乎于自私的占有和美化。
他怀念的,或许根本不是当年的她,而是当年那个在他身边,能够证明他自己也曾纯粹过的影子罢了。
想到这里,姜陆繁心中那最后一丝因为利用旧日情分而产生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