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二楼往上走。
案头上的茶正温着,一缕沉香从青瓷炉口漫出来。
一束阳光投进一桌案角,那细小灰尘在空气起舞。
靠窗旁的男子一袭灰色袍衣,缎面垂落在地,长发如瀑散落在背后,正望着窗外。
他侧脸立体,下颌线流畅,面容带着一丝病态,憔悴之感,眼尾微微染了一抹红,看上去病恹恹的,手中还拿着画笔,袖口沾染的几抹鲜艳彩料,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在画鼓。
桌面上一张张宣纸都染的软润润,偶有风吹过,烟缕轻轻晃了晃。
“廊主,您怎么又将窗子撬开了小缝?您现在不能吹风。”靖风忙从一侧绕过去,将窗子赶忙关好。
男人眼眸像谁遗落的星子,浸染丝丝冰冷气息,在看见苏锦歌的那一瞬,礼貌温润的微低眉:“见过苏协理,恕小人无法行跪拜之礼。”
男人声音惨杂着一丝孱弱。
“不必行礼,只是一个名头罢了,廊主还是叫我苏掌柜就好。”
琳琅看向靖风:“斟茶。”
苏锦歌落座后,看着桌面上的线稿,上面画的都是一些山海经的各类异兽。
有兽身形似豹,却比寻常兽魁伟几分,通身覆盖着赤红色的鳞甲,栩栩如生的鳞片,每一片都像燃着小火苗,边缘又用金红的染料勾勒,泛着金红的光。
当看到有兽,一双眼睛是两团幽蓝的火焰,瞳孔竖细如猫时,她将画拿了起来。
这山林精怪画的活灵活现,那凶戾与警觉之态,仿佛画主真的亲眼见过般。
不知是颜料的原因,还是什么缘故,绘出来的图案,与其他的鼓画不同……
他的更加光亮,细腻。
她指腹轻轻拂过图案,没有波痕,好似与鼓一体。
她鼻子动了动,带着一丝腥气。
这颜料里面加了什么吗?
“廊主画工名不虚传,果真厉害。”苏锦歌放下画赞叹道。
男人嗓音冷幽:“苏协理过誉了。”说着将身后角柜拉开里面一卷轴拿出,递给了苏锦歌。
苏锦歌打开一看,这是一副女人用的头冠,是成婚女子戴在头顶的凤冠。
“这?”
她有些疑惑。
琳琅也有些疑惑:“苏掌柜不记得了?”
她摇了摇头。
“这是您先前托付我,给您画一顶凤冠,届时你与萧家公子成亲,就用这样子打造......”
苏锦歌心中一拍脑门,那时候还是傻的,她都不记得此事了。
她踟蹰了一下,尴尬一笑:“多谢廊主,但是我现在已经和萧子御退了婚,这顶凤冠想必是用不到了,不过您画的很好看。”
说着,她从口袋中掏出钱包:“不能白让廊主画,我买下。”
琳琅依旧温润一笑:“既然婚约已经解除,这凤冠也用不上了,我就当是练了手,苏小姐不必付银子。”
“那好吧,我听靖风说,廊主想要与我合作,可是要鼓皮?”
男人摇头:“鼓皮我这有,我要的是鼓绳,由蚕丝编织而成的,质地很细腻。”
苏锦歌听到这,他此前用的鼓绳都是皮绳。
是用兽皮,或者牛皮,羊皮,搓成。
强度高,弹性好,多用于大鼓,战鼓,大型祭祀鼓等。
现在他要的这种分明是小鼓才用得到的鼓绳,蚕丝成本较高,多用于宫廷乐器,或者精致的礼仪等,像酒楼舞姬手敲鼓也大多是这种。
难道他不做大鼓了??
“我见鼓行大鼓已经不在货架,廊主是之后不做大鼓的生意了?”
琳琅沉默,面色有些伤感。
“苏小姐,聪慧,善解人意,更能识得人心,我确实不做大鼓了,现在的身体也无法再接订制大鼓的单。”
“日后是要走小鼓生意,只是这鼓绳,我这次回来身子不适,没能找到合适的,才到了渤海便不得已返还了。”
“苏小姐家中从商,许是比我见识要广,这件事就麻烦苏小姐了.......”
原来是这样。
苏锦歌弯眉:“好说,到时候联系我舅父就是......”
她看着男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又道:“我看廊主这的颜料要比别处的鲜艳好看,可是颜料中加了东西?”
琳琅莞尔浅笑:“苏小姐还有一双慧眼,不错,我这颜料是秘制的,是我琳家不外传的秘方子。”
“哦,秘方啊,那确实不应该往外传......”
男人好似看出她的疑虑,转口:“苏小姐不是外人,是我琳琅挚友,您可是对这颜料感兴趣?我可以送予你一些。”
苏锦歌摇头:“不不,我不要这染料,只是我刚才拿起画时,闻到了染料惨杂着一丝腥气,就好奇,里面是不是加了蛎粉?”
琳琅再一次佩服的点头:“有话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苏小姐不愧是商人,专业,精湛,我这里确实加了蛎粉。”
苏锦歌扬眉,她猜对了。
道:“因为蛎壳磨成粉后,具有一定得吸附性,用于染料,会牢牢扒在上面,就是扣都扣不掉,还可以防潮,这样使用的时间就更长了,非常适合画在鼓上。”
琳琅眉峰微扬,给人填茶:“我这秘方啊,看来不会失传了。”
二人对视,窗外竹叶在空中旋舞几圈后,悠然落下。
男人虽然病态,但是一副好相貌。
她眉眼微微移动:“但加多少要掌握好量,多了不行,少了会稀,这就不是我的强处了。”
她抿了一口茶问:“只是不知道廊主这牡蛎壳从何而来?不瞒廊主说,我下一步想修缮县里地面,用到的这个小配方,其中就有一项是蜃灰,蜃灰就是蛎壳磨成的粉,正发愁从何处得来蛎壳。”
琳琅道:“你舅父那应该有货吧?”
苏锦歌一笑:“害~我那舅父年纪大还娇气上了,若是运送蛎壳,又腥又臭,别的货品定是不能同路而行,独运送一批废弃壳子,这买卖啊,我舅父定然不会做。”
琳琅点了点头,非常赞同她说的话:“舅父担忧是对的,毕竟这东西确实很腥臭,那货品若是沾染气味,定是要被退货不可,况且这废旧壳子也根本不值得远道而行。”
“所以,我想问廊主,蛎壳您可有路子?”
琳琅轻叩手指:“这东西......是从西海弄来的。”
就说嘛,这玩意他不可能大老远运来。
他言明,还挺信任她的。
等等,西海??
那不是山匪的地界?
他跟山匪有合作??
这不巧了,她也要跟山匪合作。
看来都是兵行险路。
“啊,那是挺近的......”苏锦歌试探问,“廊主有多少?”
“我后院有蛎壳,拿回来还没有研磨,要不带你去看看?”琳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