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鸾昏迷了三日。这三日,东宫明德殿寝宫成了绝对的禁地,气氛肃杀凝重。太子萧彻对外宣称毒伤复发需静养,谢绝一切探视。实则,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亲自处理朝政要务的间隙,目光也从未离开过床上那抹脆弱的身影。
剧毒虽解,但沈青鸾心脉受损又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她脆弱得如同透明的水晶娃娃,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腕间厚厚的纱布和微弱的脉搏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活着。太医每日请脉施针,战战兢兢,萧彻的脸色便随着她的气息起伏而阴晴不定。
福安端着一盆温度刚好的清水进来,准备为沈青鸾擦拭。这几日,这种细致的活计,太子殿下从不假手他人。
“殿下,让老奴来吧?”福安小心翼翼地开口。
“放下。”萧彻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胶着在沈青鸾沉睡的脸上。
他接过浸湿拧干的软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避开她颈间的绷带(处理手腕伤口时发现颈后也有旧伤,一并处理了),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汗湿的额角、脸颊。
她的脸颊依旧带着病态的枯黄,皮肤粗糙黯淡,是宫中最寻常不过的宫婢模样。萧彻的目光扫过,心口却像是被什么钝器击中,闷闷地疼。就是这张看似平凡的脸下,藏着怎样一颗能为他剜心取血、甘之如饴的赤诚之心?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随着擦拭的动作,轻轻拂过她颧骨的位置。触感依旧带着病中的微凉和干燥。然而,就在他准备擦拭她下颌与脖颈连接处时,指腹下的触感却忽然有了极其细微的差异!那枯黄黯淡的肌肤边缘,靠近耳垂下方的位置,似乎……异常的平整光滑?与周围皮肤的粗糙感格格不入!
萧彻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处微不可察的异常!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探究的力道,极其缓慢地、沿着那光滑的边缘轻轻一蹭——一层极其轻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类似胶质的东西,竟被他指尖的温度和湿气微微卷起了一个小小的边角!而在这卷起的薄薄“皮膜”之下,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竟在昏黄的烛光下,晕染出惊心动魄的、如同上等羊脂白玉般的莹润光泽!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那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新露出的肌肤——细腻、莹白、毫无瑕疵,与周围那枯黄黯淡的“皮肤”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云泥之别!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心惊胆战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看向昏迷中的沈青鸾,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复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暴怒!他不再犹豫,拿起那块湿润的软帕,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却又强压着力道,用力擦拭向她的脸颊、下颌、脖颈!
温水浸润,加上他刻意的力道,那层附着在沈青鸾脸上的、极其精巧的伪装,如同遇水的薄纱般,开始大片大片地溶解、剥落!枯黄褪去,黯淡消失!随着那层精心伪装的“面具”被彻底擦去,一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萧彻眼前!
烛光下,沉睡的女子仿佛褪去了蒙尘的绝世明珠。肌肤胜雪,莹润无瑕,如同最上等的冷玉雕琢而成。长眉不画而黛,羽睫浓密卷翘,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静谧的阴影。琼鼻秀挺,唇形姣好,虽因失血而毫无血色,却无损其天然的精致轮廓。尤其是那张脸骨相,流畅完美得如同神祇最得意的杰作,清丽绝伦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华气韵,与平日里那个低眉顺眼、面容枯黄的宫婢沈青鸾,判若云泥!
这……这才是她的真容?!萧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床边,手中的软帕“啪嗒”一声掉落在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袍角也浑然不觉。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暴怒、探究、怜惜……种种情绪激烈地冲撞着!
她竟一直戴着这样一张足以乱真的面具!以如此卑微的姿态,藏匿在他身边!为什么?!是谁逼她如此?沈家旧案?那些她从未提及的过往?还是……为了躲避更可怕的追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之气瞬间充斥胸腔!想到她顶着这样一张惊世容颜,却要每日用粗劣的易容膏掩盖,甚至不惜自毁形象,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只为了活下去……再联想到她颈后、手腕上那些狰狞的旧伤新疤……萧彻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沈青鸾身侧,将她困在自己高大的身影之下。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扫过这张褪去伪装后,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脸。他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难以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抚上她莹白如玉、却冰冷的脸颊,沿着那完美的轮廓缓缓游移,仿佛在确认这并非梦境。
指腹下的触感细腻温凉,真实得让他心尖都在发颤。“沈青鸾……”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寝殿内响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磨出来的,“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受了多少苦?”“是谁……”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杀意,“将你逼至如此境地?让你连自己的脸……都不敢示人?!”
他从未如此刻般,迫切地想要撕开所有迷雾,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她所有的过往,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碎尸万段!就在他心中杀意翻腾之际,掌下那冰凉细腻的肌肤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颤动。
萧彻猛地低头。只见沈青鸾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微弱地抖动了几下。似乎被他指尖的温度和带着怒意的触碰惊扰,又或许是那碗刚喂下的参汤终于起了些微作用。她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眼帘。
那双眸子,因重伤失血而显得格外清澈,如同被水洗过的琉璃,带着初醒的迷茫与脆弱,倒映着床边男人那张近在咫尺、布满震惊、暴怒与极致复杂的俊颜。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沈青鸾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只感觉脸上异常清凉,似乎少了什么沉重的束缚。而眼前这张放大的、属于太子殿下的脸,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震惊?愤怒?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暗涌。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本能地、带着一丝初醒的懵懂和依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微弱的力气,轻轻碰了碰他紧锁的眉心,似乎想抚平那里的褶皱。
萧彻浑身剧震!感受着她冰凉指尖那微弱的触碰,看着她褪去伪装后、清澈见底却又茫然无辜的眼眸,再想到她为自己割腕取血的惨烈……胸腔中翻腾的暴怒与杀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按捺下去,化为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沉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心疼与怜惜。
他猛地收紧了撑在她身侧的手臂,俯下身,滚烫的唇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惊悸和确认,重重地、却无比珍惜地,印在了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在她耳边低语:“醒了就好……”“从今往后,这张脸……”他的唇缓缓下移,带着滚烫的气息,烙下一个又一个轻柔却极具占有意味的吻,印在她恢复真容的眉心、眼睑、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失血苍白的唇瓣上方,气息交融。“……只能给孤一个人看。”“你的秘密,孤来守。你的仇,孤来报。”“你只需……好好活着。”
(第四十四章玉骨冰肌惊鸿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