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晨露顺着竹叶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萧云景寻了块光滑的青石坐下，将渗血的衣袖撕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蜿蜒在小臂上，皮肉外翻，还沾着些暗色的毒粉，想来是招魂的软剑所带。
他从怀中摸出伤药，指尖刚触到伤口，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可这点痛，远不及秦天宇那句“不算合格”来得刺骨。
“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着谁？”他对着竹林喃喃自语，木剑被攥得咯咯作响。半月前林北教他卸力巧劲时说的话忽然涌上心头：“真正的高手，不是剑够快，是藏得够深。”
那时他只当是句寻常叮嘱，此刻才品出别样的意味。
在巷口中，他只顾着速战速决，忘了收敛气息；被招魂跟踪时虽有察觉，却没能及时摆脱——说到底，还是太急躁，太想证明自己。
“嗤啦——”萧云景忽然起身，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尖斜指地面。
他闭上眼，试着回忆来时的路：燕城的青石板有多少处裂纹，樱花会所的廊柱雕着几簇花瓣，甚至招魂踏过草丛时，哪片叶子先动了方向。
再睁眼时，眼底的沉郁淡了些，多了几分清明。
他提剑在竹林间游走，脚步刻意放轻，足尖只点在枯叶堆积的地方，连竹枝摇晃的幅度都压到最小。
不知练了多久，日头爬到头顶，林北提着食盒寻来时，只见萧云景的身影在竹影里忽隐忽现，若非特意去看，竟几乎与斑驳的光影融为一体。
“嘿，有点意思了。”林北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故意咳嗽两声。
萧云景闻声收剑，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北哥，你看这样算入门了吗？”
林北走过去，捡起他脚边一片没被踩碎的枯叶，笑道：“比我当年强多了。不过啊——”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萧云景微微起伏的胸口，“气息还太乱，真正的隐匿，连心跳都得藏着。”
萧云景若有所思地点头，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碗阳春面，卧着金黄的煎蛋。
他拿起筷子刚要动，忽然停住，侧耳听了听：“好像有人来了。”
林北挑眉：“这都能听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竟是秦天宇。
他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木盒，走到萧云景面前放下，没说话，转身就走。
萧云景打开木盒，里面是瓶墨绿色的药膏，瓶身刻着“清毒散”三个字。
他望着秦天宇远去的背影，忽然握紧了木盒，对着那道身影轻声道：“师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天宇的脚步声在竹林外渐远时，萧云景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木盒。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那“清毒散”三个字像是带着温度，烫得他眼眶有些发热。
“师父他啊，就是嘴硬。”林北在一旁剥开个咸蛋，塞到萧云景碗里，“当年我被毒蛇的暗器伤了肺腑，他嘴上骂我蠢，夜里却守在床边换了三回药。”
萧云景没说话，只是低头吃面。阳春面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可秦天宇放下药盒时那微顿的脚步，却在他脑海里愈发清晰。
“北哥，你说怎么才能让心跳也藏起来？”他忽然抬头，筷子停在半空。
林北咽下嘴里的面，指了指竹林深处的一块巨石：“看见没？那石头立了三十年，风吹雨打都没动过分毫。你试着把自己当成它——没有呼吸，没有念想，只剩一块石头该有的样子。”
萧云景放下碗筷，走到巨石旁盘膝坐下。起初胸口起伏得厉害，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般聒噪。他闭着眼，一遍遍回想林北的话，试着将气息沉入丹田，想象自己的骨骼正在与山石同化。
日头西斜时，一只松鼠从他肩头窜过，竟没察觉这“石头”原是个人。
萧云景猛地睁眼，眼底映着漫天晚霞。他抬手摸向胸口，心跳果然慢了许多，连呼吸都轻得像缕烟。
“成了！”林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萧云景起身时，只觉浑身筋骨都透着股松快。他提剑在竹林里疾走，足尖点过之处，枯叶竟只轻轻一颤。这一次，连林北都得凝神细听，才能捕捉到他移动的轨迹。
暮色四合时，萧云景对着月光练剑。木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竟只剩竹叶相摩的沙沙声。
他忽然懂了，所谓隐匿，从来不是躲起来，而是让自己变成风，变成光，变成这天地间最寻常的一部分。
夜露重了，他收起木剑，望着荣耀之门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他握紧了那瓶清毒散，转身就往回走。
竹林边缘的暗影里，秦天宇负手而立，袍角被夜风吹得轻轻摆动。
方才萧云景练剑时那抹日渐沉稳的身影，他尽收眼底，紧绷的眉宇间悄然漫开一丝暖意，很快又被惯常的冷硬掩去。
“我就说这小子不错吧。”一道清润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李长依提着药箱缓步走出，素色裙裾扫过草叶，“才来多久，就已经琢磨到‘藏影诀’的门径，比你当年早多了。”
秦天宇转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嘴硬道：“太小家子气了！我像他这年纪，早已单枪匹马端了黑风寨，哪像他这般愚钝。”
“呵，”李长依斜睨他一眼，眼尾的笑纹里带着了然，“当年是谁被黑风寨的喽啰追得摔进泥坑，还是我背着你回的药庐？”
秦天宇的耳尖微微发烫，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夜深了，该回去了。”
“急什么。”李长依伸手按住他的胳膊，语气陡然沉了沉，“倒是你，什么时候管管你家那位小祖宗？天天缠着我学什么飞针，把我药圃里的银针全拿去扎稻草人，真当我是你秦家的保姆？”
秦天宇脸上的僵硬瞬间碎了，干笑两声往后退：“这事儿……再说再说，她娘走得早，小姑娘家皮实点好。”话音未落，已转身掠向回廊，月白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里。
李长依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转身看向竹林深处。
萧云景的身影正从竹影中走出，步履沉稳，月光在他肩头镀上一层银辉。
她忽然笑了笑，提着药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这荣耀之门，总算是要添些鲜活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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