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景刚走到荣耀之门的回廊下，就见廊柱后探出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粉雕玉琢的脸上沾着点泥灰，手里还攥着枚银光闪闪的针。
“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踮着脚，仰脸打量他，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我爹说你连行踪都藏不住，是真的吗？”
萧云景认出这是秦天宇的女儿——秦慕雪，听说自小被宠得无法无天。
他刚要开口，就见秦慕雪忽然把银针往腰间一插，学着大人的模样背着手：“我娘留下本《无影针谱》，比你那破木剑厉害多了！李姑姑说，厉害的杀手连影子都不会有。”
话没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轻斥声打断：“慕雪！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李长依提着药箱走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再拿我的银针胡闹，往后别想再进药圃。”
秦慕雪吐了吐舌头，趁她转身的功夫，偷偷冲萧云景做了个鬼脸，像只偷腥的猫那般溜进了内院。
“别跟她计较，”李长依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落在萧云景的小臂上，“伤口敷了清毒散？秦门主虽嘴上严，心里却比谁都细。”
萧云景低头看着那瓶墨绿色药膏，指尖微暖：“多谢李前辈提醒。”
“你这伤来得正好，”李长依忽然从药箱里取出个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息脉法”三个字，“隐匿行踪的关键，在于控制气血流转。这册子你拿去看，按上面的法子练，不出半月，保管连招魂的鼻子都闻不到你。”
萧云景捏着那本薄薄的册子，纸页边缘有些发毛，显然被人翻过许多次。
廊外的风卷着竹影掠过窗棂，他望着秦慕雪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荣耀之门的廊柱间，藏着的不只是刀剑的寒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李前辈，”他喉结动了动，“这息脉法……”
“放心拿去便是。”李长依理了理药箱的系带，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雨，“秦门主嘴上骂你毛躁，今早却特意问我，有没有能调顺气息的法子。你呀，别总把人往坏处想！”
话音刚落，内院忽然传来“哐当”一声，伴着秦慕雪的惊呼。
李长依无奈地叹了口气：“定是又在药圃里闯祸了。”她转身时叮嘱道，“册子上的法子需得月下练习，今晚子时到后山竹林来，我教你运气的关窍。”
萧云景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头翻开册子。首页的字迹清隽，像是女子的笔迹，角落里还画着个小小的银针图案。
他忽然想起秦慕雪说的《无影针谱》，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
暮色漫进回廊时，萧云景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桌上放着碗温热的粥，旁边压着张字条，是林北那笔力张扬的字：“药得配热粥才管用，别又偷偷倒掉。”
他舀了一勺粥，米粒软糯，里头混着切成碎末的咸蛋。
月光从窗缝溜进来，落在那本《息脉法》上，纸页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月光缠上他的手腕，竟与小臂伤口处的暖意隐隐呼应。
子时的竹林浸在银辉里，竹叶上的露珠坠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李长依站在竹林深处，手里捏着三枚银针，见他来了，抬手将针掷向空中。
“接住。”
萧云景伸手去接，却见银针在空中拐了个弯，擦着他的指尖钉进身后的竹干。针尾颤巍巍地晃着，月光顺着针身淌下来，在地上映出三道细碎的影子。
“看到了？”李长依的声音从竹影里飘出来，“真正的隐匿，不是藏起身子，是藏起影子里的气。你试着按册子上的法子沉息，让气血跟着月光走。”
萧云景闭上眼，依着心法调整呼吸。起初只觉得胸口发闷，后来渐渐摸到些门道，指尖的暖意顺着血脉往下淌，竟真的与地上的月光融在了一处。
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投在竹地上的影子淡了许多，像层快要散的雾。
“这就对了。”李长依走近些，指着竹干上的银针，“慕雪她娘当年练这息脉法，能让银针悬在半空不落。可惜……”她忽然顿住，伸手拂过竹节上的霜，“慕雪总说《无影针谱》厉害，却不知这心法才是根基。”
风穿过竹林，带起一阵沙沙的响。萧云景望着李长依的侧脸，忽然明白秦天宇为何总对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念想，总得借着孩子的性子，才能在岁月里活下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在月光里轻轻晃着，像个终于找到归宿的孩子。
竹影在他脚边轻轻摇曳，萧云景忽然想起刚入荣耀之门时，秦天宇那双冷得像冰的眼。那时他总觉得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裹着刀，连廊下的月光都带着锋芒。可此刻掌心的暖意、粥碗里的咸蛋香、竹干上颤巍巍的银针，竟让这锋芒里生出了三分柔。
“李前辈，”他望着竹梢间漏下的月，“慕雪她娘……”
李长依指尖捻着片竹叶，露珠顺着叶尖坠进泥土：“她走的时候，慕雪才刚会爬。那天也是这样的月色，她把这本册子塞给我，说若是将来有孩子想学，便替她传下去。”
萧云景低头摸着册子上的针痕，忽然懂了秦慕雪腰间那枚银针的分量——那不是胡闹，是孩子凭着血脉里的念想，在笨拙地靠近一个从未见过的母亲。
“时辰不早了。”李长依收回目光，“这息脉法得天天练，往后每个子时，我都在这儿等你。”
萧云景点头时，听见内院传来秦天宇的呵斥，夹着秦慕雪委屈的嘟囔。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原来厉害的门主也会被小丫头气得没辙，就像刚硬的竹，也会在月色里弯下腰。
离开竹林时，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路过回廊时，见秦天宇的窗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个俯身写字的影子，旁边歪歪扭扭靠着个小脑袋，想来是秦慕雪又在缠着他师父讲江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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