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月的光阴悄然滑过指尖。秋意渐浓,舞院的银杏叶开始镶上金边。杨青青逐渐适应了这座顶尖学府高速运转的节奏。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晨功,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基训课,开始接触不同舞种的风采,还有文化理论课的熏陶……她的生活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像一根被逐渐上紧的发条。
潜移默化中,变化悄然发生。
最初是那双娘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被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柜子深处,换上了夏婉强力安利的、柔软舒适又百搭的软底小白鞋。然后是洗得发白的旧练功服外,开始套上苏晓檬分享的、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宽松卫衣,或是冷玥推荐的、剪裁极简却很有质感的纯色针织开衫。
她的头发依旧保持着天然的乌黑与顺直,但不再只是简单地扎成马尾。有时会学着夏婉的样子,用彩色的发圈编几缕俏皮的细辫子;有时则会像苏晓檬,戴个毛茸茸的发箍,增添几分甜美。偶尔,在夏婉的怂恿下,她也会对着镜子,尝试涂抹一点带有淡淡颜色的唇膏,看着镜中那张渐渐褪去乡土气息、透出青春光泽的脸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些改变细微而渐进,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她依旧是她,骨子里那份澄澈与安静未曾改变,只是外在的包装,开始慢慢融入这座都市学院的流行密码。她不再是最初那个走进校门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异类”,逐渐成为了这群靓丽舞者中和谐的一份子,只是眼神深处,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与众不同的沉静与疏离。
宿舍的生活也愈发多彩。403成了四个女孩分享秘密、吐槽功课、偶尔深夜饿醒一起泡面的小小港湾。
苏晓檬依旧是那个快乐的小太阳,但偶尔也会对着手机傻笑,或者在接到某个特定电话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放软放甜,脸上飞起红霞。大家心照不宣,她大概是恋爱了,对象好像是隔壁音乐学院吹长笛的学长。
夏婉则展现了她的另一面——惊人的社交能力和商业头脑。她不知何时起,开始通过学姐介绍,偶尔会接下一些校外的小活:给淘宝店铺当服装模特拍平面照,或者在一些商业活动的暖场环节跳跳群舞。她总是神采飞扬地分享着“打工”趣闻,然后用赚来的外快请大家喝奶茶、吃烧烤,美其名曰“改善生活”。当然,她也曾被辅导员叫去谈过话,提醒她注意尺度,不能影响学业。夏婉吐吐舌头,回来照样该干嘛干嘛,只是更低调了些。
冷玥则是一如既往的“定海神针”。她对周遭的桃色新闻或赚钱门路毫无兴趣,生活轨迹精确得如同钟摆:教室-练功房-食堂-宿舍。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舞蹈,或者说,只有对舞蹈技术极致精准的追求。她的衣柜里除了练功服,便是几套款式雷同、颜色低调的休闲装,仿佛对外在的一切浮华都免疫。偶尔听到其他宿舍女生因为校外男友接送或是夜归被记过而挨批的传闻,她也只是淡漠地评价一句:“精力用错了地方。”
校园就像一个小小的社会,光影交织。练功房里挥汗如雨、为梦想拼搏是主旋律,但象牙塔外世界的诱惑,也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有人收获了甜蜜的爱情,有人在尝试经济独立,也有人因此撞得头破血流,成为辅导员办公室的常客,或是同学们私下议论的谈资。
杨青青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会为苏晓檬的甜蜜而微笑,会佩服夏婉的活力与胆识,更钦佩冷玥的专注与定力。那些关于恋爱、关于赚钱、关于挨批的纷纷扰扰,对她而言,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观看的风景,新奇,却似乎与她内在的核心隔着一层距离。她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投注在那些不请自来的舞姿碎片上,投注在如何将课堂所学的严谨与自身那种野性的感知力更好地融合上。
一个月后的专业小测,张老师特意设计了一段融合了柔韧、控制和跳跃的小组合。杨青青的表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独特的、与空间对话般的沉静感,但脚下芭蕾的根基明显变得更加扎实稳定,手臂的线条在随性中多了几分学院派要求的规整与延伸感。尤其是在一个连续大跳后的控制动作中,她不仅稳稳地定格,眼神更是第一次尝试着按照老师的要求,“给出去”,虽然那眼神里不是常见的喜悦或悲伤,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洞穿了某种虚无的平静,却意外地充满了力量。
张老师在本子上写下分数,看着场中那个气息微喘、眼神清亮的女孩,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这颗蒙尘的珠子,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慢慢拭去灰尘,散发出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光彩。
深秋的脚步彻底踏碎了夏末的余温,首都舞蹈学院迎来了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盛事——“学院杯”舞蹈大赛。这不仅仅是一场学生间的技艺比拼,更是通往职业舞坛的重要跳板。大赛评委团由校内资深教授和校外聘请的知名舞团艺术总监、编导组成,他们的目光将甄选出最具潜力的未来之星。获奖者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学金,更有可能提前得到顶级舞团或知名编舞的青睐,获得实习或加盟的机会。
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大赛细则贴出:分为古典芭蕾、中国古典舞、现代舞、当代舞等多个组别,允许跨组报名,最终将评选出个人金银铜奖及“最具潜力舞者”等特别奖项。赛程分为初赛、复赛和决赛,历时近一个月。
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舞院激起了层层涟漪。练功房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竞争压力。走廊里、食堂中,讨论的话题都离不开大赛、选曲、编舞。
403宿舍自然也笼罩在大赛的氛围中。
苏晓檬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啊啊啊!好紧张啊!我才不要第一轮就被刷下来,太丢人了!我报了中国古典舞组,得赶紧去找老师抠动作!”
夏婉对着镜子练习表情管理,语气倒是轻松:“我报了个现代舞组,玩玩嘛,反正也没指望拿大奖,露个脸混个经验值,说不定还能被哪个广告导演看上呢?”她冲镜子抛了个媚眼。
冷玥最为冷静,她早已锁定古典芭蕾组。此刻正对着视频反复研究一位芭蕾大师的《吉赛尔》选段,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进行精密计算。“技术分必须拿到满分。”她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杨青青身上。这半年来,她的进步有目共睹。那种将学院派规范与自身独特灵气融合的舞风,越来越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张老师甚至在一次课后单独找她谈话,暗示她完全可以尝试更具挑战性的剧目,冲击领舞甚至独舞的水平。
“青青,你报哪个组?现代舞还是当代舞?”苏晓檬好奇地问,“感觉你的风格更适合这两个组别。”
杨青青看着大赛海报,沉默了片刻。那些不请自来的灵魂碎片,那些羊圈旁的低语,那些草坡上的独自起舞,在她心中汇聚成一种模糊却强烈的冲动。她轻轻开口:“我想报当代舞组。”
当代舞,更自由,更强调个人表达与创新,无疑是最能承载她内心那个“洪荒草原”的容器。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给你加油!”夏婉搂住她的肩膀。
然而,大赛的临近也悄然改变了某些人际关系。往日里还算融洽的同学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微妙的隔阂与比较。资源——好的编舞老师时间、排练厅的优先使用权、甚至是一些关于评委喜好的“内部消息”,都成了暗自争夺的对象。
杨青青就碰上了几次软钉子。她想去请教一位以编舞创意闻名的老师,却被告知老师的日程早已被几位“有背景”或者早已私下联系好的学生排满。她看中的一个小排练厅,也总是被抢先预约。
更让她有些无措的是,她开始收到一些匿名的、或是署名的“鼓励”纸条,内容却隐隐带着打探和比较的意味。甚至有一次,她无意间听到两个别班女生在洗手间的议论:“……那个杨青青,跳的是有点特别,但也太玄乎了吧?这次大赛可是要看真本事的……”
“就是,装神弄鬼的,谁知道是不是炒作……”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刺了一下,并不很痛,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她不再是那个可以独自在草坡上起舞、无人关注的透明人。她的独特,既成为了她的标志,也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靶子。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纠结于此。大赛初赛在即,她需要拿出完整的作品。她没有选择现成的经典剧目,而是决定自己构思。这无疑加大了难度和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