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绚烂的晚霞将舞蹈室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渐渐渗出的凉意。
杨青青终于缓缓停下,汗水已浸透练功服,紧紧贴在她起伏的背脊上。高强度、近乎忘我的训练持续了整整一天,精神依旧亢奋,身体却发出了抗议的信号。
尤其是双脚。
先前专注于动作时尚可忽略,此刻松懈下来,那蛰伏的疼痛便猛地苏醒,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从足尖、脚踝深处钻出,细细密密地啃噬着神经。她扶着把杆,小心翼翼地坐下,将一只脚抬到膝上。
触目惊心。
原本应白皙光滑的脚趾关节处泛着深红,甚至有些肿胀。脚踝因反复的承重和扭转,显得疲惫而僵硬。
最严重的是足尖,即使有软鞋保护,长时间的挤压和摩擦也已让肌肤破损,透出点点血丝,与汗湿交织在一起,带来一阵阵灼热的痛楚。
她轻轻吸了口气,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伤处,一阵尖锐的疼让她瑟缩了一下。这双脚,承载着她的梦想,一次次踮起,跳跃,旋转,如同最忠诚的士卒,冲锋陷阵,此刻却已是伤痕累累。
过度修炼,终遭反噬。这道理,放在武道里是内力岔行、走火入魔,而放在舞者身上,便是这具血肉之躯不堪重负的预警。
窗外,同学们的欢笑声隐约传来,是结束了一天课业的轻松。她却独自被困在这辉煌与痛苦的余烬里。
一丝疲惫和脆弱悄然漫上心头,不是想放弃,而是对前路艰险的更深刻认知。全国大赛,强者如林,她这点痛楚,或许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开端。
夜深人静,宿舍里只有苏晓檬均匀的呼吸声。杨青青却难以入眠,双脚的疼痛在寂静中被放大,如同持续的、低低的呜咽。
朦胧间,她的意识仿佛再次下沉,穿越无数晦暗的屏障,竟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幽都。
眼前不再是阎罗殿的森严,而是忘川河畔。血黄色的河水无声流淌,河面上雾气弥漫,无数模糊的魂影在其中沉浮、哀嚎。她看见那座孤零零的石桥,桥头那简陋的草棚下,孟婆佝偻着身子,递出一碗又一碗浑浊的汤。
然后,她看见了他们——牛头与马面。
两位鬼差依旧沉默地立于河畔,如同两尊亘古不变的雕塑。牛头目光沉凝,望着那无尽的河流,不知在想些什么。马面则侧着头,那双狭长的、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的马眼,此刻却穿透氤氲的雾气,竟直直地朝她意识所在的方向“望”来!
尽管隔着重重的空间与虚无,杨青青却感到一股冰冷的战栗掠过灵魂。马面的眼神极其复杂,没有了昔日的漠然,反而藏着一丝极深的、难以辨明的探究,甚至是一闪而逝的……忧虑?
他想说什么?那未饮尽的半碗汤,那残留的青草气息,那一次看似疏忽的“手下留情”,究竟藏着怎样的因果?
就在此时,马面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一段冰冷而断续的意念,却如同淬毒的冰针,直刺入杨青青的心魂深处:
“……魂契……未绝……幽都的眼……看着你……”
“……舞……不仅是舞……是……”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掐断。马面猛地转回头,恢复了那副冰冷鬼差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杨青青猛地惊醒,坐起身,冷汗涔涔。
窗外月色清冷,脚上的疼痛依旧真实。
“幽都的眼……看着你?”她低声呢喃,心中骇浪翻涌。那场看似了结的轮回,那具承载着前世残忆的身体,似乎仍被某些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与那幽冥之地保持着诡异的联系。“舞,不仅是舞?”那又是什么?
冥冥之中,她感到全国大赛或许并非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庞大、更莫测的漩涡的开端。她的舞蹈,她的天赋,她的身世,似乎正将她推向一个远超想象的道路。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作痛的双脚,目光却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路是辉煌的赛场,还是更深沉的未知,她唯有继续起舞。
以身为刃,淬炼不休。
因为,正如她所言,停下来,骨头会哭。
而幽都的注视,或许正是她必须跳出惊世之舞的另一种宿命。
(应读者们的要求,换个文风写一个章节。)
翌日,舞蹈室内光影澄澈,恍若琉璃宝殿。全国大赛要求必有群舞环节,杨青青、秦薇,及那位以技术精准、气质冷峻而获第三的男生林枫,三人需共炼一曲。
林枫身形修长,似孤松立崖,技术无可指摘,然性情沉默,眸中常含审度之光,如同剑客审视着每一寸可出剑的空间。他与秦薇的明艳霸烈、杨青青的灵韵深藏,恰成鼎立三足。
音乐起,非缠绵悱恻,而是带着金石之音的现代韵律,似江湖风雨骤至。
秦薇率先而动,步法开阔,如烈火燎原,每一步都踏在节奏的锋刃之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主控之力。
她的气场强大,似要吞噬周遭所有光线,引领着整个舞阵的走向。与林枫交手互动时,臂膀交叠,力量对冲,竟隐隐有金石交鸣之意。一触即分间,秦薇呼吸微促,胸脯起伏,颊边飞起一抹因发力与竞争而生的潮红,眼神锐亮,如雌豹锁定猎物,享受着这力量角逐的快意。
林枫接招,稳如磐石。他的托举精准有力,将秦薇送至高处,手臂肌肉线条绷紧,却不见丝毫颤抖,显露出极佳的控制。然在与秦薇力量碰撞的瞬间,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是气息在强大外力压迫下的短暂凝滞,随即被更深厚的内蕴化去。他的反应,更像是在计算、在衡量,如同高手过招,先守后攻。视线与秦薇灼热的目光一触即分,冷淡依旧,耳根处却悄悄漫上一丝极淡的血色。
杨青青融入其间,身姿却似流水,亦似鬼魅。她不与秦薇争锋,亦不似林枫那般硬接,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而入,以四两拨千斤之巧,化解着两人力量碰撞间的滞涩,又将那迸发的能量引导向更圆融的境地。她的舞,充满了“意”的牵引。当一个需要三人协同的疾速旋转时,秦薇主导,林枫稳固,杨青青则如旋风中心那最宁静却最关键的一点足尖,维系着整体的平衡与灵動。高速旋转中,她的裙裾飞扬,发丝拂过林枫稳固的手臂,带起一丝极微妙的痒意,林枫那始终如冰封湖面的眼神,不禁漾起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支撑的掌心温度似乎也升高了些许。而杨青青自己,在一次次被抛掷、牵引、环绕中,气息亦不再平稳,鼻尖沁出细汗,腰肢在林枫掌下腾挪时,能感受到对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热,以及那透过薄薄练功服传来的、属于男性的、充满力量感的稳定支撑,让她心头莫名一悸,似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
三人舞,竟舞出了江湖气象:有霸刀狂剑的正面争锋,有冷刃暗器的精准计算,更有太极云手的圆转如意。气息交错,体温互染,力与美在碰撞与交融间攀升至极境。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肢体接触,都不仅仅是动作的完成,更是气机、情绪、乃至无形心念的微妙碰撞与试探。
一曲终了,余韵未歇。三人皆气息微乱,汗水濡湿了额发与脊背,胸膛起伏,空气中弥漫着热力与某种未曾言明的张力。那是一种极致投入后,身体与情绪皆被充分调动起的蓬勃生机,与一丝酣畅淋漓后的虚脱感。
就在这时,掌声响起。
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的欣赏。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舞蹈室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人。正是炽焰现代舞团的艺术总监——沈寓。
他依旧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便装,身形颀长,气质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所有华丽表象,直抵内核。他缓步走入,步履无声,却自带一股威仪,如同绝顶高手踏入他的疆域。
“很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人耳中,“比我想象的更有火花。不仅仅是技术的堆砌,有了气的流动。”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在杨青青微微喘息、汗湿的小脸上停留一瞬,掠过秦薇依旧昂扬着战意的眼眸,再扫过林枫恢复平静却难掩消耗的胸膛。
“全国大赛,平台很高,对手很强。但更重要的是,”他话锋微转,带来一种新的重量,“这次大赛,组委会特邀了一些极特殊的观摩嘉宾。”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其中,包括已从炽焰舞团隐退多年的……几位前首席成员。”
“首席”二字,他咬得略重,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秦薇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是混合了极度震惊与极致渴望的光芒!炽焰的前首席!那是传说中的人物,是每一个舞者梦想的巅峰!若能得她们一瞥,甚至一句点评……
林枫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挺得更直,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属于舞者对至高殿堂的敬畏与向往。呼吸,似乎再一次屏住。
杨青青则感到心头莫名一紧。她想起沈总监昨日那句“舞,不仅是舞”,又恍惚间忆起昨夜梦中幽都马面那冰冷的警示——“幽都的眼,看着你”。这些隐退的前首席,与沈总监的突然出现,与那冥冥中的注视,是否有着某种关联?
沈廷焯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那并非全然的笑意,倒更像是一种深沉的期待与考量。
“她们的眼界,很高。她们的评判,标准异于常人。或许在乎技术,或许更看重……别的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掠过杨青青,“好好跳。不仅是为奖项,更是为了……或许能推开另一扇门。”
语毕,他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留下满室的寂静与三人心中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