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半盏温青汤 > 第三十九章 逃离皇城
换源:


       京城的方向,远远传来隐约的喧嚣,似乎还有火光?追兵或许尚未放弃,但她已顾不得许多。杨青青裹紧了身上那件在哑舍换得的粗布衣裳——那是赤泉老板塞给她的,替换了那身扎眼的舞裙——凭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向远离京城的方向逃去。

她不敢走官道,只循着荒僻小径和田野沟壑昼伏夜出。饿了,就辨认野果充饥,或是掘些能吃的根茎;渴了,就掬一捧山泉溪水。好在她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这些本事早已刻入骨子里。偶尔遇到零星的农户,她便鼓起勇气,用尽量谦卑的姿态讨一点吃的。乡人见她虽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眼神清澈,不似歹人,多半会心生怜悯,给她一块饼、一碗粥。她总是深深道谢,从不多言。

一路向南。风雨如晦,路途艰难。她翻过山岭,渡过河流,脚上的伤口结了痂又磨破,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夜间的寒凉。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远离那座吃人的皇宫,远离那纠缠不休的可怕宿命。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周围的景致渐渐变了。山峦变得秀气,河流愈发丰沛,空气湿润温暖,语言也渐渐听不懂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远离中原,踏入了传说中的南方蛮夷之地。

这一日,她沿着一条宽阔的大江行走,江面帆影点点,风格迥异。远处出现一座巨大的城池轮廓,城楼高耸,旗帜飘扬,气象万千,与中原城郭颇有不同,更显缤纷繁丽。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穿着色彩鲜艳、款式奇特的服装,语言侬软,语调悠扬。

她忐忑地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守城的兵士看了她一眼,见她孤身一人,风尘仆仆,只当是逃难的流民,并未过多盘问便放行了。

踏入城中,更是眼花缭乱。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出售着精美的丝绸、闪亮的银器、奇异的香料和从未见过的水果。空气里弥漫着糯米的清香、花卉的甜腻和某种热带木材的气息。人们的肤色略深,眉眼柔和,无论男女,许多人都戴着鲜花或银饰,欢声笑语,显得自由而奔放。

这里……是哪里?她茫然四顾。

通过连比划带猜,以及倾听路人的交谈,她艰难地捕捉到一些词汇——“勐卯”、“骠国”、“普瓦节”……她终于恍惚明白,自己竟阴差阳错,一路南下来到了西南边陲之外的一个小国——“骠国”(大致位于今广西,云南一带)。而这座繁华的城池,似乎是其都城。

恰在此时,一阵欢快悠扬的乐声和鼎沸的人声从城市中心方向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广场上人头攒动,彩旗招展,似乎正在举行盛大的庆典。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只见广场中央搭起了高台,铺着华丽的地毯,四周装饰着孔雀羽毛和金色绶带。许多身姿曼妙、穿着暴露金色舞衣、手臂脚踝戴着繁复铃铛的舞女正在台下等候,显然是准备表演。高台上坐着衣着华贵的男女,被众人簇拥着,想必是国王公主和贵族。

通过周围兴奋的议论,她连蒙带猜地明白:原来是骠国的公主大婚在即,正在举办公开庆典,并广邀四方艺人来助兴,尤其是舞者,若能被选中在婚礼上表演,将获得丰厚的赏赐。

杨青青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些舞女妩媚热情的舞姿,与中原舞蹈的含蓄内敛截然不同。她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枚铜钱,腹中饥饿难耐。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自己身无长物,唯有舞蹈还算拿得出手。或许……这是一个暂时落脚、获取食物的机会?

虽然她的舞蹈风格与本地迥异,但基本的身体控制、柔韧和韵律感是相通的。更何况,她脑海中还有芷荷留下的那些破碎却无比精妙的舞姿片段。

犹豫片刻,她鼓起勇气,向一个看似管事、正在登记舞者名册的小吏走去。

她用生硬的、刚刚学来的零星骠语词汇,夹杂着手势,费力地表达了自己也想应聘舞者的意愿。

那小吏打量着她——虽然满面风霜,衣衫破旧,但身段挺拔,脖颈修长,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气质,与周围欢腾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人。

小吏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今日来应聘者三教九流都有,多一个也不多。他挥挥手,示意她到后面去排队等候试舞。

等候试舞的人群中,多是本地或周边地区的舞者,她们相互谈笑,展示着健康的肤色和自信的笑容,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杨青青沉默地站在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轮到她了。负责挑选的宫廷舞师看着她走上临时划出的表演区,眼中露出怀疑之色。这中原女子,能跳出符合骠国喜庆氛围的舞蹈吗?

乐师奏起了欢快的骠国传统乐曲,节奏明快,鼓点强劲。

杨青青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尝试去模仿那些热情奔放的本地舞蹈,那绝非她所长。她闭上了眼睛,屏蔽了周围的喧嚣,在心中默念芷荷传授的那些关于气息、关于延伸、关于内在力量的口诀。

然后,她动了。

起势并非骠舞的活泼,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源自大地般的沉静。她的动作舒缓而流畅,如同月光流淌,又如清风拂柳。手臂的划动不像骠舞那样强调手腕的翻飞和铃铛的节奏,而是追求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弧线与延伸感。足尖的移动轻盈无声,却每一步都稳如磐石。

她将芷荷舞姿中的那份苍凉壮阔,悄然转化为了一种月下独酌般的清雅与幽远;将那份战舞的力量,内敛为肢体语言中蕴含的、柔韧却不可摧折的韧性。她没有佩戴铃铛,但身体的每一处关节仿佛都在无声地奏鸣,与内心的韵律契合。

这舞蹈,与骠国欢腾的乐曲似乎并不完全合拍,却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对话。她的清冷孤寂,反而更衬出乐曲中的欢快,如同静夜中的月光,照亮了喧嚣下的另一种美。

尤其当她一个旋转后,顺势做了一个芷荷舞姿中的微微仰首,眼神望向虚空,那眼神中的澄澈、专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瞬间击中了观看的宫廷舞师。

那舞师见多识广,从未见过如此风格的舞蹈。没有暴露的服装,没有繁复的技巧炫耀,却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灵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华气质,仿佛不属于这凡俗闹市,而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月光遍洒的竹林或雪山之巅。

乐曲终了,杨青青缓缓收势,微微喘息。周围有些安静,本地舞者们面面相觑,似乎不知该如何评价。

那宫廷舞师却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公主大婚,节目自然需要丰富多彩,各种风格的舞蹈都可呈上。这中原女子的舞蹈如此独特、如此富有感染力,宛若一股清流,必定能让公主和宾客眼前一亮!

“好!很好!”舞师抚掌称赞,虽然语言不通,但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他当即示意手下,将杨青青的名字记下。

就这样,杨青青意外地被选中,成为了骠国公主婚礼庆典上的一名助兴舞者。她被安排住进了为艺人们准备的简陋住所,虽然拥挤,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雨之地和每日两餐的保障。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试舞之时,高台之上,一位受邀观礼的、来自更南方大海之滨“蒲甘”国的使者,亦被那惊鸿一瞥的舞蹈所深深吸引。使者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那个与众不同的舞者身上,眼中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入选宫廷献艺的舞者队伍后,杨青青被安排与其他舞姬一同居住在一处简陋却整洁的竹楼里,每日接受严格的训练。最初的几天,她如同离群的孤雁,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听着完全不懂的骠语指令,看着那些与她风格迥异的舞蹈动作,感到前所未有的隔阂与笨拙。

骠国的舞蹈,与她所熟悉的中原舞韵乃至芷荷那悲怆的祭舞都截然不同。它们的韵律更奔放,节奏更鲜明,尤其是对自然万物、特别是动物的模仿,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教授舞蹈的,是一位名叫“玛拉”的资深宫廷舞师。她年纪约莫四十,身形保持得极好,眼神锐利,要求严苛。她看出杨青青的迷茫,起初并不看好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原女子,只是碍于上头的意思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