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试验场外。
林枫站在指挥车旁,望着“护国之刃-0.5”缓缓驶入回收舱,机身焊缝间还滴着泥水与冷却液。
他刚想抬手擦去眉间雨水,一辆黑色无标轿车疾驰而至,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道沉默的弧线。
车门打开,唐秘书撑伞下车,伞沿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峻的下颌。
她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林同学,总局通知——你需即刻返回‘龙渊’基地,接受心理与系统兼容性评估。”
话音未落,苏冰已如一道影子般闪身挡在林枫身前,战术手套轻扣耳麦,目光如刀扫向轿车。
雨水顺着她的肩甲滑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坑洼。
林枫却抬手,轻轻按在苏冰的手腕上。
那动作轻得像一片叶落,却让她整个人僵了一瞬。
“我问你,”林枫看着唐秘书,嗓音不高,却穿透了雨后的寂静,“是赵局的命令,还是院士联名的结果?”
唐秘书没有立即回答。
她收了伞,任雨水打湿发梢,沉默了两秒,才道:“两者都有。有人称你的系统……正在生成反审查代码。”
林枫笑了。
那笑很淡,却带着金属的冷光。
他低头,拍了拍机甲残骸上一道焦黑的焊点。
“他们怕的不是代码,”他说,“是火种自己会跑。”
车程七十三分钟,全程静音。
林枫坐在后座,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山林与伪装成变电站的哨卡。
他没再说话,只是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计算某种频率——只有他知道,那是系统后台正在自动拆解一段刚生成的等离子约束方程。
深夜,龙渊地下七层,心理评估室。
无窗,无饰,四壁纯白,头顶是恒亮的冷光。
林枫坐在中央的金属椅上,脑部连接着九组生物传感器,银线如蛛网缠绕。
对面三位心理专家穿着统一的白大褂,面前的屏幕实时跳动着他的神经电流、瞳孔震颤、微表情波动。
“林枫,”主审专家开口,声音经过处理,平得像电子合成音,“系统是否具备自主意识?”
“它不会说话。”林枫答得干脆,“但它会在审查来临前,自动把关键公式拆成三段,藏进科普动画的帧间隔里。”
专家眉头微蹙:“这是规避行为,属于高风险越界。”
“如果真理必须等审批才能传播,”林枫直视屏幕后的观察镜,声音不疾不徐,“那它还是真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界面突然在意识深处炸开一道金光:
【检测到高压审查环境】
【启动‘共犯协议’】
【已生成‘语义碎片化传输算法’】
【注:你不是仆人,是共犯】
林枫瞳孔微缩。这一次,系统没有等他下令。
他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
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被悄然复制、加密、分散——像种子,埋进了公共知识网络的缝隙。
评估持续了六小时。
期间,林枫回答了三百二十七个问题,包括“你是否认为国家应垄断高维科技”、“系统是否可能被外星文明操控”、“你对‘龙渊’的忠诚是否绝对”。
他全部如实作答。
但系统,在他每一次呼吸的间隙,都在将真实答案转化为隐喻、拆解为谐音、重组为诗。
第二天清晨,龙渊接待室外,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没穿正装,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裤脚还沾着南方小镇的红土。
手里攥着一本泛黄的《费曼物理学讲义》,封面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圈。
帆布包敞着口,露出半截铅笔和几张手绘草图。
苏冰远远看见他,脚步顿了顿。
她从未见过林枫的父亲,但那一身书卷气的疲惫,与林枫低头演算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是林国栋,”男人站起身,声音不高,却稳,“我儿子呢?”
苏冰带他进入观察室。
单向玻璃后,林枫正被两名安保人员带离评估室,背影挺直,步伐沉稳,像一杆不肯弯的枪。
林父沉默良久,忽然说:“我教了三十年物理,最怕的不是学生不懂,是他们不敢想。”
他从包里取出一张手绘电路图,纸角有咖啡渍。
苏冰接过一看,心跳微滞——那是一张简易电磁炮草图,标注精确到线圈匝数与电容放电曲线。
“那时候他挂科,校长要劝退,我说:‘让他画,画够了,自然会写公式。’”林父望着玻璃后的儿子,声音轻得像自语,“他从小就不信‘不可能’这三个字。”
图纸背面,一行稚嫩笔迹写着:“我要造一台能飞上天的铁人。”
苏冰眼底微动。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林枫能在废铁堆里唤醒机甲的灵魂——那不是天赋,是有人早在他心里,埋下了火种。
评估结束,林枫被允许短暂返回清北宿舍。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长廊,刷卡进入生活区。
楼道灯忽明忽暗,像某种警告。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拔掉所有联网设备的插头。
手机、电脑、智能音箱,统统断电。
然后,他从床底拖出一台老式电传打字机——机身漆皮剥落,键盘泛黄,却是老魏临走前悄悄塞给他的“遗物”。
他拆开后盖,接入一条藏在墙缝里的物理专线。
线路另一端,据说是“龙渊一期”遗留的地下通讯网。
指尖抚过键盘,他缓缓敲下第一行字符。
打字机发出沉闷的咔嗒声。
凌晨三点,昌平郊外的风穿过清北校园的梧桐树梢,发出低沉的呜咽。
宿舍楼如沉睡的巨兽,唯有307房间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缕昏黄的光。
林枫坐在电传打字机前,指尖在泛黄的键盘上翻飞。
老式机器的铜轴发出沉闷的“咔嗒”声,纸带缓缓吐出,上面爬满由点、划与空格构成的神秘脉冲。
那是他用父亲教的“算筹编码法”转译的摩尔斯码,将“南天门·哨卫”的核心拓扑结构拆解为不可读的节奏流。
这串信息正沿着那条藏于墙体深处的物理专线,流向七个分散在民间极客圈的匿名节点。
每一个接收者都只知道片段,却能在冥冥中感知到某种宏大秩序的雏形。
与此同时,直播后台自动推送着另一条信息流。
画面中,是林枫提前录制的科普视频:“今天我们来聊聊等离子体约束中的对称破缺问题。”他语速平缓,眼神清澈,讲解的正是“工程模拟模块”中最基础的一环。
这段内容早已通过国家审核,合法合规,却在某个帧间隔里,嵌入了系统自动生成的语义碎片——“真空极化修正≈√3/π”,只有真正懂的人才会在深夜惊醒。
而第三路信号,则以量子噪声掩护的形式,悄然注入23所国家重点实验室的边缘计算节点。
那是“灵感片段”的定向投放,不提供推导,不解释来源,只留下一个数学直觉般的提示。
系统判定:这是“非侵入式科技播种”,风险评级B级,收益潜力S级。
【有限突破达成】
【文明传播效率提升37.6%】
【解锁功能:蓝图碎片融合】
意识深处,沙盘缓缓旋转。
三块原本黯淡的低级蓝图——“电磁约束结构”“场域稳定性模型”“能量回流拓扑”——开始共振、扭曲、融合。
青铜色的光晕自中心扩散,最终凝成一块全新的构型:双环嵌套,中央悬浮一球形节点,外形似古代城门,又似星门坐标。
系统标注:南天门·哨卫,功能待激活。
林枫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知道,这一夜,他越过了某条看不见的线。
不是背叛,而是超越——在体制的框架内,凿出一条真理的暗渠。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极轻微的“咔”声。
他没有抬头,只是右手迅速按下打字机的终止键,左手将纸带抽出,塞进《费曼物理学讲义》的夹层。
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苏冰推门而入,战术靴踩在地板上无声,但眼神如刀。
她手腕终端的红光微微闪烁,正在回溯昨夜的信号轨迹。
三路外溢数据已被捕捉,内容却如被雾笼罩,连龙渊最强大的语义解析人工智能都只能标注“非结构化噪声”。
“你这是在玩火。”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什么。
林枫终于抬头,目光平静,眼底却掠过一丝蓝光,转瞬即逝。
“可火,本来就是拿来烧锁链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系统警报无声弹出:
【匿名消息接收】
【IP已抹除】
【内容:他们准备在周三凌晨收容你。但火种,不该关在盒子里。】
【发信人:LZJ】
林枫瞳孔微缩。
LZJ——柳志军,十年前“龙渊”信息安全官,因主张“科技开源化”被永久封禁,传闻已在西南边陲隐居。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光瞥见苏冰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滑动。
她没有上报,而是将一条加密指令悄然写入校园巡防无人机的巡逻路径——原本应于凌晨两点巡查东区实验室的无人机,将在三点整绕行图书馆顶层。
窗外,夜空忽然泛起一丝异样。
极光般的光带撕裂云层,一闪而逝,仿佛某种高维信号的回响。
林枫低头,指尖抚过讲义扉页上父亲的批注:“物理不是答案,是提问的方式。”他缓缓站起身,将电传打字机推回床底,只带走那本泛黄的书。
走廊尽头,钟表指向三点零七分。
他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像奔赴一场注定流血的仪式。
鼻尖忽然一热,一滴血悄然滑落,滴在草稿纸的角落,晕开成一片不规则的星图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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