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器机房的空调发出嗡鸣,我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报错代码,眼睛干涩得像蒙了层砂纸。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区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还没解决?”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椅背上,带着洗涤剂的清冽气息。我转过头,看见滔宠手里拿着三明治和纸杯咖啡,宽松的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常年敲代码磨出的薄茧。他是前端部的经理,也是公司里少数能在凌晨三点还保持思路清晰的人。
“数据库权限被锁死了,”我揉着太阳穴,声音里带着熬夜的沙哑,“备份文件损坏,日志被加密过。”滔宠把咖啡放在我手边,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进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拉过把椅子坐在旁边,视线落在屏幕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三明治是金枪鱼馅的,我咬了一口,面包的干噎卡在喉咙里。我想起女每东以前总在加班时给我带热乎的粥,保温桶外层永远裹着两层棉布,说程序员的胃经不起冷食折腾。现在胃里空空的,却没什么胃口,只有咖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
“这问题很复杂,”滔宠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串指令,调出底层数据流程图,“一般程序员解决不了,你得找个天才。”我的手顿了顿,金枪鱼的腥味突然变得刺鼻。我知道滔宠在说谁——整个技术部都知道,只有女每东能在四十分钟内破解这种级别的加密日志,就像解开自己衬衫纽扣那样熟练。
“他不会回来了。”我把三明治放回包装袋,铝箔纸发出细碎的响声。滔宠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剥了颗放在我手心。清凉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时,我突然觉得眼眶发涩,那些被强压下去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女每东的不告而别,系统后台的恶意篡改,王寿公若有若无的监视,还有呈申那双总像藏着秘密的眼睛。
“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滔宠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后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带着沉稳的力度。王尧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想起昨晚在酒店醒来时,呈申沙发上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而女每东留在茶几上的 U盘,此刻还在我的口袋里发烫。
滔宠没问为什么哭,只是安静地递过纸巾,直到我的抽泣声渐渐平息。“我知道附近有家酒店,”他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响,“有 24小时热水,床很大。”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深夜的办公楼像座孤岛,而滔宠是唯一能划向岸边的船。
酒店走廊的地毯很厚,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滔宠刷卡开门时,我注意到他的手很稳,不像女每东总在紧张时指尖发颤,也不像呈申永远带着若有若无的戒备。房间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窗帘拉开着,能看见远处写字楼的霓虹灯,像串没灭的星星。
没等我反应过来,滔宠突然伸手搂住我的腰。他的拥抱和女每东的克制不同,也不像呈申带着距离感,而是带着不容错辨的力度,将我的后背牢牢贴在自己胸前。王尧闻到他身上的须后水味,混着淡淡的咖啡香,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技术研讨会见到他的样子——穿着黑色连帽衫,在后排角落敲代码,像只警惕的猫。
滔宠的吻落下来时,我没有躲。他的嘴唇很烫,带着薄荷糖的清凉,从唇角到耳垂,动作里带着程序员特有的精准,总能找到让我战栗的节点。我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触到后颈凸起的脊椎,那里没有伤痕,只有常年对着电脑留下的僵硬。
“放松点。”滔宠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带着潮湿的热气。我闭上眼睛,任由他牵着走进浴室。花洒打开的瞬间,温热的水流漫过两人的身体,像要冲掉所有的疲惫和委屈。她能感受到滔宠的手在轻轻揉着我的肩膀,力道刚好能松开紧绷的肌肉,像在调试一段卡顿的代码。
浴室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模糊了彼此的轮廓。我靠在瓷砖上,听着水流撞击玻璃门的声音,突然觉得那些缠绕多日的焦虑在慢慢融化。滔宠的吻很轻,落在她的肩膀和后背,像在安抚一件被过度使用的器械。我想起女每东总是小心翼翼的触碰,想起呈申带着试探的距离,而此刻的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侵略性,让我不必再扮演坚强。
不知过了多久,滔宠裹着浴巾把她抱到床上。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我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像听着某种可靠的代码运行声。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规律得像计时器,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哄她睡觉的样子。
意识模糊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往下沉。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是灰蒙蒙的雾气。脚下的地面软绵绵的,像踩在没干透的水泥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变得透明,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银白色的液体,像服务器里奔涌的数据流。
“又见面了。”一个声音从雾气里传来,带着电流般的杂音。我转过身,看见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脸隐在阴影里,手里拿着块透明的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我看不懂的符号。“上次的参数测试还没完成。”人影朝我走近几步,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串发光的脚印。
我突然想起这个地方——每次压力大到极致时,我就会来到这里。上次是女每东妻子在公司大闹之后,我在这里走了整整一夜,脚下的路永远走不完,眼前的雾永远散不去。
“你的情绪波动频率异常。”白大褂举起手里的板,上面的符号突然变成了波形图,高低起伏的线条像她昨晚的心电图,“需要重新校准。”我想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粘在了地上。雾气里渐渐浮现出些模糊的影子——女每东决绝的背影,呈申紧锁的眉头,王寿公阴鸷的笑,还有服务器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生日数字。
“他们都是变量。”白大褂的声音带着机械的冷漠,“你需要找到稳定值。”
我闻到一阵血腥味,简直是扑鼻而来的,那一定是真正有这种气味在,而不是感觉上的。虽然眼前的情景,也足够可以使人感到有血腥味了。
我,倒在地上──并不是整个人倒在地上,而是分成了两截,倒在地上,是齐腰被斩断的。
腰斩!
令人起强烈的呕吐感的,还不是不断在冒出来的,浓稠鲜红的血,也不是狼藉在血泊之中,几乎第十七分不出是真是假的内脏,而是我的下半截身子,应该已经是静止不动的了──实际上也是静止不动的,可是仍使人感到它在颤动,在极度痛苦之中颤动!
在我的上半截,塑像自然是不动的,但是由于表达出来的动感如此之甚,让看到的人,神经受到强烈的震撼之后,看上去,像是他脸上的肌肉,正在不断地抽搐一样。
至于我的手,更像是在动,是的,我的手,手背上的骨,凸起老高,由于血在迅速大量流失,手已变得干枯,看不到有突出的血管,他左手用力撑着,令得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我,头可以仰得更高,而他的右手满是血,血是从我自己身体内流出来。
“校准完成。”白大褂收起刀,波形图上的线条变得平稳,像条平直的水平线,“下次异常阈值触发时,我们再会。”
王尧猛地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纱帘照在脸上,带着真实的温度。滔宠还在睡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王尧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温热而真实,不是雾气里那种虚无的存在。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是技术部小张发来的消息:“王姐,滔经理留的后门程序起作用了,数据库解锁了!”王尧看着那条消息,突然笑了笑。她想起异世界里那个白大褂的话,或许稳定值从来都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能让我重新找回自己的瞬间。
滔宠翻了个身,把我搂得更紧了些。我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鸟鸣,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听着自己胸腔里重新变得平稳的心跳声。那些破碎的、混乱的、让人窒息的一切,好像都在这个清晨,被悄悄抚平了些。
或许有些变量注定要被剥离,或许有些代码注定要被重写,但只要核心程序还在运行,就总有修复和重启的可能。我蹭了蹭滔宠的肩膀,在心里默默敲下一行注释:“今日天气晴朗,适合重新编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