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九幽刑典 > 第二十一章 一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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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阿姨的葬礼结束后,我把滔宠接回了家。

出租屋的沙发还留着滔宠上次落下的抱枕,草莓图案的,边角被洗得发毛。我把抱枕往中间挪了挪,滔宠挨着我坐下时,肩膀蹭到我的胳膊,像只被雨淋湿的猫,小声问:“今晚能睡你旁边吗?”

我往床里挪了挪,让出大半位置。夜里滔宠总往我怀里钻,呼吸吹在颈窝里,带着点草莓蛋糕的甜气。我摸着他后背的脊椎,一节节往下数,像在数那些被自己耽误的日子——原来滔宠早就把张阿姨的照片摆在钱包夹层里,照片上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老槐树下,旁边蹲着的小丫头正是幼年的自己。

“尧尧,你看这鱼煎得焦不焦?”

滔宠举着锅铲回头时,油星溅在手腕上,烫出个小红点。我赶紧抓过他的手往水龙头下冲,凉水漫过皮肤时,滔宠突然笑了:“以前我外婆总说,煎鱼要等锅冒烟再下油,你看我记成这样。”

我把他的手擦干,往烫伤处涂了点药膏,指尖碰到他手腕上的红痕——是上次攥着他跑过街时留下的,早就褪成浅粉,却还印在皮肤上。厨房飘着煎鱼的香气,窗外的阳光落在地板上,暖得让人发困。

这天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滔宠枕着我的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我摸着他的头发,听着电影里的钢琴声,眼皮越来越沉。我好像掉进了暖烘烘的棉花里,耳边滔宠的呼吸声越来越远,最后连指尖的触感都淡了。

“尧尧?尧尧你醒醒!”

滔宠的声音像隔着层水。我想睁眼,眼皮却重得掀不开,只觉得身体在往下坠,坠进片泛着金光的雾里——又是那扇门,高大得直冲天际,门板上的花纹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无数双眼睛。

“这次别害怕。”

肩头传来熟悉的扑簌簌声,翅人蜷在我衣领上,翅膀沾着莹绿的鳞粉,“补赎还没结束呢。”

我没等它再说,伸手推开了门。

金光漫过来时,我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

“小姐!您怎么了?”

尖利的女声刺得耳膜疼。我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雕花的木质天花板,鼻尖萦绕着股苦杏仁的香气。个穿墨绿长裙的女人正蹲在脚边捡碎瓷片,裙摆扫过地毯,扬起点细尘。

“水……”我想说话,嗓子却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女人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来,银质的杯子冰凉。我喝了两口,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张天鹅绒沙发上,手里捏着封拆开的信,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

“姨妈说让我去住几天。”

这话自己从嘴里蹦出来时,我吓了一跳。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沙发旁的穿衣镜映出张陌生的脸,栗色卷发垂在肩头,眼睛是浅褐色的,正瞪得圆圆的。

“小姐要去吗?”女仆捡完碎片,直起身问。

我这才看清信上的字,墨迹是暗棕色的,笔画弯弯曲曲:“莉莉吾爱,近来心口总发慌,你若得闲,便来布莱克庄园住几日,陪姨妈说说话。”落款是“玛莎”。

原来这身体的主人叫莉莉。我捏着信纸点头:“收拾东西吧,明天就去。”

女仆应声退下后,我才敢走到镜前。镜里的姑娘约莫二十岁,穿条米白色的连衣裙,领口绣着蕾丝花边。我伸手摸了摸镜中的脸,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时,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楼下的石板路上围了群人,一个白发老头正举着几幅画讲解,画框是粗木做的,画布上涂着暗红的颜料,隐约能看出是个人被绑在木桩上,四肢被马拽着——正是五马分尸的场景。

“这是十年前的叛国贼汉密尔顿。”老头的声音嘶哑,像含着沙,“伯爵说他私通法国,就在镇广场上处了刑。”

人群里有人倒吸冷气。我往后退了退,撞到身后的花瓶,瓷瓶晃了晃,我伸手去扶时,瞥见街角驶来辆黑色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

马车刚停稳,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跳了下来。他戴着顶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男人径直走到老头面前,从怀里掏出封信:“您是霍克先生?”

老头眯起眼:“你是谁?”

“罗杰。”男人把信递过去,“雷古拉伯爵让我来的。”

老头拆信时手在抖,信纸在风里飘了飘。我听见他倒吸口冷气,抬头看向罗杰时,脸色白得像纸:“祭祀……他真要重启祭祀?”

“伯爵说时机到了。”罗杰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得把耳朵贴在窗玻璃上才能听清,“需要您的星盘图。”

“不行!”老头猛地把信攥成团,“十年前那场祭祀害了多少人?汉密尔顿根本不是叛国贼,是被祭祀反噬了!”

罗杰突然抬手按住老头的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老头的身体僵了僵,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过了会儿,老头蔫蔫地松了手:“跟我来。”

两人往巷子里走时,罗杰回头瞥了眼二楼。我赶紧缩回身子,心脏“咚咚”直跳。我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指尖碰到口袋里的信纸——玛莎姨妈的信,地址写着布莱克庄园,就在雷古拉伯爵的领地边缘。

第二天清晨,女仆把行李箱搬上马车时,我还在想罗杰的眼神。那眼神像淬了冰,落在身上时凉飕飕的,让我想起仓库里那个铁面人。

“小姐,布莱克庄园要走三天呢。”女仆掀起车帘,“您要不要先睡会儿?”

我钻进马车,软垫陷下去块。车窗外的房屋慢慢往后退,石板路变成泥土路,两旁的树越来越密,枝叶缠在一起,把天空遮得只剩条缝。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晃了晃,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喊:“前面有棵树倒了!”

我掀开车帘,见棵老橡树横在路中间,树干上有个黑漆漆的树洞,像只睁着的眼。罗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正站在树旁抽烟,烟圈在空气里散得慢,他看见我时,抬手摘了摘帽檐。

“莉莉小姐?”他走过来,黑色大衣扫过草叶,“要去布莱克庄园?”

我攥紧了裙角:“你怎么知道?”

“玛莎夫人是我远房亲戚。”罗杰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很深,“我正好也要去那边,不如同行?”

车夫正急得团团转,罗杰却弯腰摸了摸树干,突然从靴筒里抽出把匕首,往树洞里捅了捅。“哗啦”一声,树洞里掉出堆骨头,白森森的,像是人的指骨。

我吓得往后退了退,撞到马车的木板。罗杰却像没事人似的,用匕首把树干劈开,动作快得像劈柴。“这树被虫蛀空了。”他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小姐别怕。”

树干被劈开时,我看见断面嵌着块铁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是汉密尔顿的姓。

马车重新上路时,罗杰坐在车夫旁边,背影挺直。我扒着车窗看他,总觉得他的手在发抖,像在按捺什么。女仆递来块三明治,我咬了口,面包干得噎人,突然想起滔宠煎的鱼,眼泪“啪”地掉在裙角上。

“小姐怎么哭了?”女仆慌了。

“没什么。”我擦了擦眼泪,“风迷了眼。”

夜里马车停在间小客栈,老板娘是个胖女人,围裙上沾着面粉。她把我领到二楼房间时,压低声音说:“小姐别开窗,昨晚有个旅人被狼叼走了。”

房间里只有张床,我躺下时,听见隔壁传来说话声——是罗杰和老板娘。

“霍克老头死了。”老板娘的声音发颤,“就在巷子里,脖子被拧断了。”

“知道了。”罗杰的声音很沉,“星盘图拿到了吗?”

“在这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悄悄爬起来,凑到门缝边看,见罗杰手里拿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像蜘蛛网。老板娘递给他个布包,打开时,里面滚出颗牙齿,黄澄澄的,像是人的臼齿。

“这是汉密尔顿的牙。”老板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伯爵要这个做什么?”

罗杰没说话,把牙塞进怀里。他转身时,目光扫过门缝,我赶紧缩回身子,躲在门后大气不敢出。过了会儿,脚步声远了,她才敢趴在床上哭——霍克老头定是被罗杰杀了,他找星盘图,定和那个祭祀有关。

天快亮时,我被冻醒了。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冷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直晃。我走到窗边,见楼下的空地上站着个黑影,正仰着头看我,脸被帽檐挡着,手里举着幅画——正是昨天老头展示的五马分尸图。

“小姐,该出发了。”

罗杰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吓得回头,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大衣:“早上冷,披上吧。”

我接过大衣时,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的,像刚摸过雪。罗杰的袖口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是血迹。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还好。”我别过脸,“什么时候能到布莱克庄园?”

“中午就到了。”罗杰笑了笑,“玛莎夫人定等急了。”

马车重新上路后,我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我回头看了眼,见车厢后的布帘被风吹起个角,露出双眼睛,黑沉沉的,正死死地盯着我。

“啊!”我尖叫出声。

罗杰猛地回头,布帘“唰”地落了下来。“怎么了?”他问。

“有人!”王尧指着车厢后,“刚才有双眼睛!”

罗杰掀开布帘看了看,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小姐怕是看错了。”

可我明明看见那双眼了,眼白是浑浊的,像蒙着层灰。我缩在角落里,把大衣裹得紧紧的,心里直打鼓——这趟布莱克庄园之行,定没那么简单。

中午时分,马车终于驶进片庄园。大门是雕花的铁门,上面爬满了常春藤,门柱上蹲着两只石狮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庄园里种着很多玫瑰,红的白的,开得正盛,空气里飘着甜腻的香气。

“莉莉!”

个穿紫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台阶上,看见我就迎了上来。她的头发花白,脸上有很多皱纹,却笑得很亲切——正是信上的玛莎姨妈。

“姨妈。”我被她拉着手,心里却直发慌。

玛莎姨妈把我往屋里领,客厅里摆着张巨大的油画,画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眉眼和霍克老头有点像。“这是我丈夫。”玛莎姨妈叹了口气,“十年前没的。”

我盯着油画看,突然发现男人的领口别着枚徽章,和霍克老头画里的汉密尔顿戴的徽章样。

“罗杰也来了?”玛莎姨妈回头看见罗杰,脸色沉了沉,“伯爵让你来的?”

“是。”罗杰低头,“伯爵说祭祀需要您的血。”

“不行!”玛莎姨妈猛地后退步,“我不会让你们伤害莉莉的!”

我愣住了:“什么祭祀?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汉密尔顿的女儿啊。”玛莎姨妈的眼泪掉了下来,“当年你父亲被诬陷叛国,我把你藏在乡下,改了名字,就是怕被伯爵找到。”

罗杰突然上前步,从怀里掏出那颗牙齿:“汉密尔顿的血脉,才能开启祭祀。”

我这才明白,霍克老头说的祭祀,是要用汉密尔顿的后人做祭品。她转身想跑,却被罗杰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劲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

“小姐别挣扎了。”罗杰的声音冷得像冰,“伯爵等了十年,不会让你跑掉的。”

玛莎姨妈突然扑过来,咬在罗杰的胳膊上。罗杰疼得松了手,玛莎姨妈拉着我就往楼上跑:“从天窗走!别回头!”

楼上的房间里有个天窗,玛莎姨妈把我往上推:“去找个叫威廉的牧师,他知道怎么救你!”

我爬上天窗时,看见罗杰正往楼上冲。玛莎姨妈把张纸条塞进我手里:“这是地址!”

我顺着排水管往下滑,手心被磨得生疼。落地时,玫瑰刺扎进了小腿,渗出血来。庄园的大门就在前面,我拔腿就跑,身后传来玛莎姨妈的尖叫。

跑了不知多久,我听见身后有马蹄声。我回头看,见罗杰骑着匹黑马追了上来,手里举着把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我跑不动了,瘫在路边的草丛里。罗杰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匕首举了起来。

“对不起了,小姐。”

匕首落下时,我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我听见“哐当”声,睁开眼时,见罗杰倒在地上,额头上插着支箭。

个穿棕色外套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把弓。他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像海水样蓝:“你是莉莉?”

我点点头,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是威廉牧师。”男人伸手把我拉起来,“玛莎夫人派人送信了,我们得赶紧走,伯爵的人很快就会来。”

他把我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坐在他身后。马蹄声“哒哒”地响,王尧靠在他怀里,突然想起滔宠。不知道滔宠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守在医院的病床前。

“别担心。”威廉牧师拍了拍我的肩,“我们会救你的。”

我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看着远处的庄园,心里暗暗发誓,定要查清真相,为汉密尔顿洗清冤屈,也为了玛莎姨妈,为了那些被祭祀害死的人。

马车在林间小路上行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我的脸上。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我。但我不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在战斗。

马腹贴着威廉的腰腹起伏时,我总忍不住往他身后缩。林间的风裹着腐叶味往衣领里钻,我攥着威廉牧师的衣角打了个晃,小腿上被玫瑰刺扎出的伤口还在疼,血渍早把米白色裙角洇成了深褐,沾着的草屑随着马蹄颠簸簌簌往下掉。

“再往前就是黑松岭了。”威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他勒了勒马缰,枣红色的马打了个响鼻,“前面有处歇脚的驿站,到了那儿给你换些干净绷带。”

我刚要点头,耳后突然炸响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噔”声。那声音穿过枝桠缝隙,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我猛地回头,见林间小道尽头驶来辆棕色马车——车厢板上钉着块铜牌,被斜斜漏下的阳光照得发亮,上面刻着朵蓟花,正是布莱克庄园常用的纹饰。

“吁——”

马车速速停在跟前,车帘被掀开时,先跳下来个穿鹅黄裙的姑娘。麻花辫甩在背后,发梢系着米白丝带,手里攥着束野蔷薇,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她几步扑过来拽住威廉的马缰,鞋尖沾着的泥点蹭在马腹上,笑起来时眼角堆着两团软乎乎的梨涡:“威廉!可算找着你了!”

威廉翻身下马时,指尖被她拽得发皱,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玛丽?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在山隘等吗?”

“还不是爷爷担心你。”玛丽往车厢里喊了声,声音脆生生撞在树影上,“爷爷,找到威廉啦!”

车帘再动,个白发老头探出头来。戴顶宽檐帽,帽檐压着副银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他看见马背上的我时,目光在我沾着草屑的裙摆上顿了顿,随即抬手掀了掀帽檐,笑纹爬满了眼角:“这位就是莉莉小姐吧?快上车歇着,路还远呢,姑娘家坐马多颠得慌。”

我攥着裙角往马车边挪,玛丽已经掀开了车帘,软垫上摆着个锡制食盒,边角磕出块浅痕。“我叫玛丽,这是我爷爷霍布。”她往车厢里拍了拍,掌心沾着的蔷薇刺闪了闪,“坐这儿,我给你拿块麦饼,还热着呢。”

车厢里飘着热可可的香气。霍布老头正往黄铜火盆里添木炭,火星子“噼啪”跳着,落在灰堆里蜷成小红点。我刚挨着软垫坐下,就见威廉重新翻上马背,马靴在青石上磕出脆响:“我先去城堡探路,看看雷古拉的守卫排布,你们随后跟上,天黑前在山隘西头的老橡树下会合。”

“小心点。”玛丽把野蔷薇往他马背上一扔,花瓣落了他满肩,“别又跟上次似的,为了捡块星盘碎片摔了胳膊。”

威廉笑着应了声,调转马头时,目光往我这边扫了扫,指尖在马鞍上敲了敲——那是刚才我告诉他罗杰藏匕首的位置时,两人约定的暗号,是“万事小心”的意思。马蹄扬起阵尘土,很快没入林深处,只剩野蔷薇的香气缠在风里,慢悠悠往车厢里飘。

玛丽爬进车厢时,裙角扫过我的手背,暖烘烘的。她从食盒里掏出块麦饼,递过来时指尖蹭到我的伤口,见我缩了缩手,立刻瞪圆了眼睛:“怎么弄的?罗杰那狗东西伤的你?”

我捏着麦饼的手紧了紧,饼边的芝麻硌着掌心。霍布老头往火盆里添了块松木,烟圈慢悠悠往上飘,混着热可可的甜香:“别怕,我们都是汉密尔顿将军的旧部。”他指了指车厢壁上挂的铜怀表,表链缠着细麻绳,表盖内侧刻着个“汉”字,笔画被摩挲得发亮,“当年若不是将军护着,玛丽她爹早死在滑铁卢战场上了。”

车外的树影往后退得快了些。车夫甩了甩马鞭,马嘶声清亮。玛丽把热可可递过来,瓷杯烫得正好,杯沿印着圈浅粉:“雷古拉那老东西要搞祭祀,我们不能让他得逞。”她咬了口麦饼,碎屑沾在嘴角像撒了把碎糖,“威廉是圣公会的牧师,懂些驱邪的法子,我们去城堡,是要毁了他的祭坛,把将军的牌位从地窖里请出来。”

我捧着热可可暖手,杯壁映出自己浅褐色的眼睛——这双属于莉莉的眼睛里,还凝着罗杰举匕首时的寒光。我想起玛莎姨妈被罗杰抓住时,指甲抠在门板上划出的白痕,喉头发紧:“祭坛……在城堡哪里?”

“地窖最深处。”霍布老头叹了口气,指节敲了敲怀表,“十年前那场祭祀,就是在那儿杀了十七个人。汉密尔顿将军……就是被绑在祭坛上的,听说……”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四肢都被铁链穿了洞,血顺着石缝流了三天三夜。”

车厢里突然静了,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咯噔咯噔”的,像敲在骨头上。玛丽把野蔷薇插进车窗缝,花瓣被风吹得抖,有片粉白的落在我手背上:“爷爷,天黑了。”

我掀开车帘角,见夕阳正往树缝里沉,金红的光把枝桠染成了血色,每片叶子都像浸了血。马车驶进片更密的林子,树影遮得连星光都透不进来,只有车夫点的马灯在车头晃,光晕里飞着成团的飞虫,撞在灯罩上“嗡嗡”响。

“不对劲。”霍布老头突然按住腰间的短刀,刀柄是牛角做的,被他攥得发亮,“这林子不该这么静。”

往常这个时辰,该有夜鸟叫,该有松鼠窜,可现在连虫鸣都没了,只有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背后磨牙。话音刚落,玛丽“呀”地低呼一声,手指着头顶,声音发颤:“那是什么?”

我猛地抬头——马灯的光扫过树杈时,她看清了悬在上面的东西:半截胳膊垂在枝桠间,手腕处缠着断了的麻绳,手指还蜷着,指甲缝里卡着深绿的苔藓,指节上的戒指陷在肉里,是枚银质的鸢尾花戒指。再往前看,另棵树上挂着条腿,裤管碎成了布条,露出的脚踝上有串旧伤疤,骨头茬子白森森地戳在外面,被风吹得轻轻晃。

树杈上全是残肢,横七竖八的,像风干的柴禾似的挂着。有的断口处还凝着黑红的血痂,有的已经生了霉斑,几只黑鸦站在枝桠上,啄着碎肉,见马灯晃过来,“呱呱”叫着飞起来,翅膀扫过残肢,带起阵腥臭味。

车夫的马突然人立起来,前蹄刨着地面,嘶鸣声刺破林子。马车“哐当”歪在路边,热可可洒在我裙角,烫得我一缩,却顾不上疼——我看见车夫从马车上跌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血顺着耳后往下流,眼睛直勾勾盯着树顶,嘴里“嗬嗬”地出气。

“是祭祀的祭品。”霍布老头的声音发颤,手按在玛丽肩上把她往怀里带,“雷古拉提前动手了,他在……他在给祭坛喂血。”

玛丽攥着我的手,指尖冰凉得像块铁,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别怕,我们有刀。”可她的声音也抖着,尾音发飘,眼睛直勾勾盯着斜前方的树杈——那里垂下来一缕栗色卷发,缠在带刺的枝桠上,发丝被风吹得拂动,和我现在披在肩后的头发一模一样,连发梢分叉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我突然想起霍克老头画里的五马分尸图,画中汉密尔顿的头发也是这样散着,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我死死咬着唇,尝到点铁锈味,才压下那股恶心——玛莎姨妈说过,莉莉是汉密尔顿唯一的女儿,雷古拉要的是汉密尔顿的血脉,这些残肢……会不会是和我一样,被雷古拉抓来的族人?

马灯的光又晃了晃,被风推得往深处飘了飘。我顺着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更远处的树杈上,挂着个铁面具。锈迹斑斑的,眼洞黑漆漆的,正对着马车的方向,面具边缘还沾着块碎布,是米白色的,和我身上穿的裙子料子一模一样。

“那是……”玛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攥着我的手突然松了,“是霍克先生的面具!他说要带着这个去揭穿雷古拉的阴谋,怎么会……”

霍布老头突然把玛丽往车厢里拽,自己抽出短刀挡在前面,刀刃在马灯光下闪着冷光:“别出声!”

林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踩在腐叶上“沙沙”响,还混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我屏住呼吸,往车厢缝里看,见树影里晃出些黑影,都穿着黑色斗篷,手里拖着铁链,链上拴着些模糊的人影,像是被绑着的人。

“快点!伯爵等着用血祭台呢!”有个粗哑的声音喊着,是罗杰的声音!

我往霍布老头身后缩了缩,看见罗杰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根鞭子,正往个踉跄的人影身上抽——那人影穿着件破烂的黑袍,身形佝偻,像是个老人,被鞭子抽得踉跄时,露出半张脸,是霍克老头!他的眼镜掉了只镜片,脸上全是血,却还在骂:“雷古拉不得好死!你们这些帮凶,都要下地狱!”

罗杰抬脚踹在他膝弯,霍克老头“咚”地跪在地上,罗杰踩着他的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时,里面滚出几颗牙齿,白森森的——是之前从霍克老头那里拿的星盘图和汉密尔顿的牙!

“老东西,还嘴硬。”罗杰冷笑,“等把莉莉找着,让你们父女俩在祭坛上团圆。”

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玛丽在我耳边用气音说:“别怕,威廉肯定在附近,他说过会在山隘等我们。”可她的手在抖,按在我背上的指尖凉得像冰。

霍布老头慢慢往车厢里退,刀背抵着王尧的胳膊,低声说:“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玛丽往山隘跑,找威廉。”

“爷爷!”玛丽抓住他的衣角,眼泪掉了下来,“要走一起走!”

“傻丫头。”霍布老头摸了摸她的头,笑纹里沾着灰,“我这把老骨头,能换你们跑出去,值了。”他把怀表摘下来塞给玛丽,“把这个给威廉,表盖里有地窖的钥匙,毁了祭坛,给将军报仇。”

话音刚落,他突然举着刀冲了出去,大喊:“罗杰!你爷爷在这儿呢!”

罗杰他们果然被引了过去,脚步声“咚咚”地追着霍布老头往林子深处去,还夹杂着罗杰的怒喝:“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玛丽拽着我往车下爬,手指抖得解不开安全带。我帮她解着绳结,听见远处传来霍布老头的惨叫,心像被攥紧了似的疼。两人跌跌撞撞地往林子里跑,玛丽攥着怀表,眼泪往脖子里流:“我们得快点找到威廉,不能让爷爷白死。”

我跟着她往深处跑,树枝刮在脸上疼得厉害,却不敢停。跑着跑着,玛丽突然停住脚,指着前面——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片空地,空地上有棵老橡树,树下拴着匹马,是威廉的马!

“威廉!”玛丽喊着跑过去,却在离树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树下躺着个人,穿着棕色外套,是威廉!他的胸口插着支箭,血把外套染成了深褐,眼睛睁着,望着天,没了呼吸。

玛丽扑过去跪在他身边,摇着他的肩膀哭:“威廉!你醒醒!你别吓我!”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凉。怎么会这样?威廉明明先出发探路,怎么会被射死在这里?我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威廉的手攥着个东西,是块碎布,上面绣着朵蓟花——和马车上的铜牌一样!

是玛丽和霍布老头的马车!他们根本不是汉密尔顿的旧部!

我猛地回头看玛丽,见玛丽正慢慢站起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哭相,嘴角勾着笑,手里攥着把匕首,正是之前霍布老头的那把短刀!

“没想到吧,莉莉小姐。”玛丽的声音甜甜的,却带着股阴森,“你还真以为有人会救你?”

我往后退了退,撞在树上,后背被树枝硌得疼:“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我是伯爵的养女啊。”玛丽晃了晃匕首,刀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十年前,我爹就是被汉密尔顿那个叛国贼杀的,我跟着伯爵长大,就是为了等今天,用你们父女的血祭台。”

她往威廉的尸体上踢了一脚,啐了口:“这牧师还真以为我喜欢他?要不是为了引你出来,我才懒得装模作样。”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玛莎姨妈信里的话:“近来心口总发慌,你若得闲,便来布莱克庄园住几日。”原来姨妈不是心口慌,是知道有危险,想护着我!可自己却傻乎乎地跟着这些人来了!

“别废话了。”玛丽举着匕首朝她走来,“伯爵还等着呢,把你带回去,正好赶上子时的祭祀。”

我往旁边躲,匕首擦着我的胳膊划过去,割破了衣袖,血珠“啪”地掉在地上。我往林子深处跑,听见玛丽在身后追:“别跑!你跑不掉的!”

树枝刮得脸生疼,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咚”地摔在地上。玛丽扑上来按住她,匕首抵在她脖子上,笑盈盈地说:“抓住你了,莉莉小姐。”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呱”的一声,是黑鸦的叫声。玛丽抬头看了眼,骂了句“晦气”,刚要低头,突然“啊”地惨叫一声——支箭射穿了她的肩膀,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我趁机推开她,看见林子里走出个人影,举着弓,是威廉!他胸口的箭不见了,外套上的血迹也淡了些,正皱着眉看玛丽:“早就觉得你不对劲,野蔷薇的刺是朝上的,你却拿反了,哪有真喜欢花的姑娘会拿反花束?”

玛丽捂着肩膀往后退,眼里满是惊恐:“你……你没死?”

“我要是死了,怎么引你露出马脚?”威廉走过来,弓弦又搭了支箭,“霍布老头引开罗杰时,我就躲在树上了,故意让你看见‘尸体’,就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刚才玛丽说的话,心里还有点发慌:“你……”

“别担心。”威廉看出我的顾虑,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软了些,“我爹是当年保护将军的卫兵,被雷古拉杀了,我确实是来报仇的。”他指了指玛丽,“把她绑起来,我们去城堡,不能让雷古拉的祭祀成了。”

我捡起地上的匕首,走到玛丽身边,见她还在骂,抬手把布塞进她嘴里,绑住她的手。威廉把她拴在树上,又往她身上盖了些树枝:“先让她在这儿待着,等毁了祭坛再来处置她。”

两人往城堡的方向走,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王尧想起霍布老头,心里还是难受:“霍布先生他……”

“我会找到他的。”威廉的声音很沉,“若是还活着,就救出来;若是……就让他安息。”

走到山隘时,远处传来钟声,“咚”的一声,是城堡的钟,敲了十一下。威廉加快脚步:“快到子时了,我们得快点。”

王尧跟着他往城堡跑,心里默默念着玛莎姨妈和霍布老头,还有张阿姨和滔宠——滔宠现在是不是还守在医院的病床前?等她把这里的事解决了,能不能回去?

城堡的轮廓在夜色里越来越清晰,黑漆漆的像头蛰伏的野兽。威廉带着她绕到后门,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霍布老头的怀表!他打开表盖,里面果然有把小钥匙,还有张纸条,画着地窖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