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萧砚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润,却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低哑。
他没有看卷宗,目光落在我略显单薄的肩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绝望的祭坛废墟,我抱着他,说“我在”。
我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冷。炭火很足。”她顿了顿,低声道:“倒是你……伤及心脉,又受邪气侵蚀,御医说需得仔细将养,冬日里更要当心寒气。”
“仔细将养……”萧砚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想起了雨夜古寺初遇,他撑着伞,对那个浑身湿透、穿着染血嫁衣的“受惊”女子,说的也是这四个字。兜兜转转,命运弄人。
他从狐裘下伸出左手。
那只曾中毒乌黑、几乎废掉的手,此刻虽仍显苍白,但活动已无大碍。
掌心躺着一枚物件——正是那枚在枯柳渡盐仓,我遗失又被他在佛堂发现的、伪造的羊脂白玉双鱼佩。
玉佩边缘那道细微的磕碰旧痕清晰可见,莹白的玉身在炭火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物归原主。”他将玉佩递向裴昭。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归还。
我昭看着那枚玉佩,眼神复杂。
这枚假玉佩,见证了我的算计,也串联起我们之间所有的交集。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玉身,也触碰到他同样微凉的指尖。
我没有立刻接过,而是轻声问:“你早知道它在我身上?在佛堂时,你验看芸娘颈间真玉佩时,就发现了?”
萧砚墨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真玉佩温润无瑕,乃前朝宫廷秘制,边缘圆融。而你这一枚,”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道磕碰的旧痕,“这道痕,是硬物撞击所致,非自然纹理。且……”他顿了顿,“玉质虽好,却少了百年沉淀的莹润内蕴。”
我恍然,原来破绽在此。
我苦笑着接过玉佩:“裴小姐,这局你布得辛苦。”我低声重复了他结案那夜在刑狱司密室里的话,此刻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是辛苦。”萧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步步杀机,环环相扣。若非你……”他没有说完,目光落在我的腰间。
那里,悬着我那柄救了他性命的玄铁匕首。
“裴家的‘净邪血印’,是最后的变数。若非你以血催动,破他邪雾,又及时剜毒,我早已是枯柳渡外的一具枯骨。”
我握紧了那枚假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宁王已死,前朝秘藏已毁,虎符亦碎。裴家的使命……也该结束了。”我看向萧砚,眼中带着释然与一丝探询,“大人当初在书房,为何留下那‘赤螭金鳞纹’的图样和那枚邪牌?你……早就怀疑到宁王了?”
萧砚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炭盆中跳跃的火苗,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灭。
“萧玦……我的兄长。他自幼聪慧,却偏执阴鸷。父亲早逝后,他性情愈发乖张。前朝覆灭时,我们年幼,流落民间,历经磨难。他……接触到了‘隐楼’和‘影枭’的残卷,便如获至宝,深陷其中,认为那才是掌控命运的力量。”
“而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追忆,“我入刑狱司,一是为求真相公理,二……也未尝没有暗中查探、约束他之意。那纹样图和邪牌,是我多年暗中追查他行踪和接触异端时,一点点收集到的证据。我将他引向枯柳渡,一是想借秘藏之地诱他现身,二也是想彻底毁掉那邪异之源。只是没料到……”他闭了闭眼,胸口的伤处似乎又隐隐作痛,“他竟已疯狂至此,且将手伸向了北衙虎符。”
真相终于大白。兄弟陌路,道魔相争,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