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和林薇认真聆听,不时点头。
林薇更是拿出纸笔(她自制的炭笔和小本子),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记录,态度虔诚。这举动显然博得了杨修竹的好感。
眼看气氛融洽,裴煊决定切入正题。
他装作不经意地感叹:“杨老学识渊博,对宫室营造了如指掌。晚辈前日查阅一些旧档,见前朝大业年间,曾于皇城西北角,天字库与甲库交界处,设计有一处应急通道暗门,构思精巧。可惜图纸不全,不知其内部机关锁钥设计如何,实乃憾事。
不知杨老可还记得此门细节?若此类巧思能得以记录传承,于后世宫禁防护,亦是宝贵经验。”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纯粹出于对营造技术的学术探讨,将暗门与“传承”、“防护”挂钩。
杨修竹捻着胡须,眼神陷入回忆:“西北角……天字库与甲库交界……应急暗门……”他喃喃自语,似乎在记忆的故纸堆中搜寻。裴煊和林薇屏息凝神,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有这么一处。”
杨修竹缓缓点头,肯定了他们的信息!“大业十二年秋,为防火患及非常之变,由老夫亲自监造。
门为精钢所铸,内嵌九宫连环锁芯,钥匙……”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感,“钥匙仅铸两把。一把由时任内侍监总管保管,另一把……由老夫亲自封存!”
“封存?!”裴煊和林薇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是!”杨修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暮年之人特有的固执,“此门关系重大!老夫恐钥匙流落,为奸人所用,祸乱宫禁!故在致仕前夕,将老夫保管的那把钥匙,封存于……”他浑浊的老眼忽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裴煊,
“封存于老夫毕生心血所注——《前朝宫苑营造法式》全本的最后夹页之内!此书,老夫已捐赠于秘书省甲库,永久封存!钥匙下落,老夫从未告知第二人!你们……问此作甚?!”
最后一句,带着强烈的警惕和质问!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裴煊和林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钥匙竟然就在《前朝宫苑营造法式》里!
而且就在甲库!杨修竹的警惕也瞬间拔高!
他虽年老,但思维极其清晰,立刻意识到裴煊此问绝非单纯的学术探讨!
裴煊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或搪塞,否则前功尽弃!
他迎着杨修竹锐利的目光,挺直腰背,眼神坦荡而凝重:“杨老息怒!晚辈此问,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此事关乎社稷安危,晚辈不敢欺瞒,但请杨老听完,再行定夺!”
他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经过做了极大的简化和修饰:隐去林薇穿越和青铜鼎时空之谜,只说追查一伙勾结突厥、意图窃取宫禁重地机密(暗示甲库)的贼人,线索指向那处废弃的应急暗门。
贼人可能已通过内应知晓暗门存在,若被其寻得钥匙,后果不堪设想!他强调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守护宫禁机密是职责所在,今日冒昧来访,只为寻求阻止贼人的方法,绝无觊觎钥匙、擅闯禁地之心!
并再次提及修复图籍、传承营造智慧的初衷,表明对杨老守护行为的敬重。
裴煊的话语恳切,逻辑清晰,将国家大义、职责担当与对杨老守护行为的尊重融为一体。林薇在一旁也适时露出忧虑和恳切的神情。
杨修竹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被凝重取代。他一生忠于职守,视宫禁安全如生命。
勾结突厥、窃取机密,这无疑触犯了他的底线。他看着裴煊坦荡的眼神,再回想他修复图籍的提议和那“新奇”的秘豆……这个年轻的吏部侍郎,似乎并非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僚。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杨修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他坚守一生、至死守护的秘密和规矩;另一边,是可能发生的、危害社稷的巨大风险。信任一个陌生的官员?
这对他来说是极其艰难的决定。
终于,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裴煊,声音沙哑而疲惫:
“裴侍郎……老夫一生,刻板守旧,人所共知。守护规矩,守护秘密,如同守护性命。那把钥匙……是老夫对职责的最后交代。”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因守死规而酿成大祸,老夫……九泉之下亦难瞑目。”
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前朝宫苑营造法式》……在甲库‘丙字柒贰玖’号柜,第三层左起第七卷……钥匙……就在其末页夹层之中……望尔等……善用之……莫负……莫负社稷……”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却重如千钧。
巨大的喜悦和深深的敬意瞬间涌上裴煊和林薇的心头!
他们成功了!
不仅得到了钥匙的确切位置,更获得了一位暮年守护者跨越规矩的、沉重的信任!
“杨老大义!裴煊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揪出奸佞,守护宫禁,绝不辜负杨老信任!”裴煊深深一揖,语气铿锵,带着无比的郑重。
林薇也深深行礼,眼中含着感动的泪光:“杨老放心!您守护的不仅是钥匙,更是责任与担当!这份心意,我们定当铭记!”
杨修竹疲惫地挥挥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去吧……老夫倦了……望那图纸……能得善存……”他不再看他们,目光落回那卷残破的帛书上,背影萧索而孤独,却又带着一种卸下重担的释然。
裴煊和林薇恭敬地退出书房,留下那位用一生诠释“坚守”的老人。
老仆默默地将他们送至门口。
走出杨府,阳光刺眼。裴煊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凝重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钥匙位置已明,就在甲库“丙字柒贰玖”号柜!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时,裴煊安插在杨府附近的一个眼线(为了防备突厥人跟踪)匆匆赶来,脸色紧张:“郎君!有异动!我们离开后不久,内侍省那个姓张的宦官(张德全)带着两个面生的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杨府后巷!形迹可疑!”
裴煊和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张德全!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盯上杨府?!
“不好!”裴煊脸色骤变,“定是我们在天字库的举动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一直在监视我们!或者……杨府也有他的眼线!他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来拜访杨老了!他想干什么?灭口?还是逼问钥匙下落?”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两人!敌人反应的速度和狠辣,远超预期!
杨老刚将守护一生的秘密托付给他们,就立刻陷入了危险之中!
“快回去!”林薇急道,“杨老有危险!”
“不能直接回去!”
裴煊瞬间冷静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张德全敢来,必有准备!我们贸然回去,不仅救不了杨老,反而可能坐实了他的猜测,陷杨老于更危险的境地!而且,我们刚出来他就出现,时间点太巧,府内必有内应!必须智取!”
他迅速对眼线下令:“你立刻去找金吾卫相熟的队正,就说吏部裴侍郎得到线报,有可疑人物在杨府附近窥探,恐对前朝老臣不利,请他速带人过来巡查!记住,只说可疑人物窥探,别说张德全!”
他要借金吾卫的力打草惊蛇,逼退张德全!
“是!”眼线领命飞奔而去。
“那我们呢?”林薇焦急地问。
“我们绕到前门,光明正大地再回去!”裴煊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就说……遗落了重要物品!给杨老送‘药’!”他指的是林薇的急救包,“张德全看到金吾卫和我们同时出现,必不敢久留!只要惊走他,杨老暂时就安全了!我们也能借机看看府内情况!”
“好!”林薇立刻明白了裴煊的用意。两人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绕向杨府正门。
果然,刚到正门附近,就听到后巷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低喝声,显然是金吾卫到了!
紧接着,后巷方向人影晃动,张德全和两个随从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去,消失在巷尾。
裴煊和林薇立刻上前敲门。开门的还是那老仆,看到他们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老丈,实在抱歉,”裴煊一脸“歉意”,“方才走得匆忙,舍妹的药囊遗落在书房了,里面有些应急之物,十分要紧。”
林薇配合地拍了拍空荡荡的腰间(急救包在她身后藏着)。
老仆看了看他们,又警惕地看了看后巷方向(金吾卫正在询问街坊),最终还是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书房内,杨修竹依旧坐在书案后,但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悸。看到裴煊和林薇回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杨老,您没事吧?”林薇关切地问,目光快速扫过书房,并未发现明显异常,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杨修竹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裴煊脸上,声音低沉:“刚才……后园似有异响……有劳裴侍郎……费心了。”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刚才后巷的动静,甚至可能听到了什么。他没有点破,但一句“费心了”,已包含了太多未尽之意——他明白了张德全的来意,也明白了裴煊和林薇去而复返的用意。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对刚才那份信任的无声回应。
裴煊心中了然,郑重道:“杨老安心静养。那图纸,晚辈定会寻良匠修复,改日奉还。您……保重身体。”
他不再多言,示意林薇放下一个装有普通补气丸药的小瓷瓶(临时准备的),便告辞离开。
离开杨府,两人心情沉重而复杂。
钥匙的线索近在咫尺,但杨老暴露的风险、张德全的疯狂反扑、以及突厥人阿史那昆的威胁,如同三座大山压顶!
宫廷内外的暗流,终于汇聚成汹涌的漩涡,将他们和那位守护秘密的老人,都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接下来,就是甲库‘丙字柒贰玖’号柜!”裴煊眼神锐利如剑,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必须在张德全反应过来、转移秘匣之前动手!这次,没有退路!”
林薇握紧了拳头,急救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不仅装着救人的工具,更承载着杨老的信任和他们必须完成的使命。
“我准备好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把钥匙拿到手!”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归途,也照亮了前方更加凶险莫测的道路。
一场直捣黄龙、夺取钥匙的终极行动,即将在皇城禁苑最深沉的夜色中,悄然展开。
而信任与守护的力量,将成为他们撕裂黑暗最锋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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