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百供图 >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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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居里,纱帘飘动,香炉里沉香正袅袅而升。

掌令夫人斜倚在雕花美人塌上,一身月白色广袖衫,衣摆绣着疏落有致的红梅,衬得她肌肤胜雪,红唇轻抿,眼尾微挑,眸光不时投向塌边那个替她捏肩的男子。

男子约三十五岁左右,脸型方正,下颌线清晰,整张脸线条流畅,尽显周正之美,十分耐看。

他动作不紧不慢,捏得极是仔细,唇边还挂着淡笑:“圣都新开了几家铺子,那桂花糖糕做得极妙,软糯清甜,桂香浓郁,连贵妃都要遣人出宫去排队买呢。”

他顿了顿,语气带哄:“我亲自去排了队,买了些回来给你尝尝,就在外间食盒里。你若喜欢,下次我便多带些回来。”

掌令夫人撑着头,斜睨他一眼:“你别跟我扯东扯西的,姜池,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姜池似脸上笑容依旧,摇了摇头:“长公主息怒,我不过是见你满面愁容,想寻些轻松的话头,逗你一笑罢了。”

掌令夫人低低一声冷哼:

“笑?”

“我如今还笑得出来?”

“要不是因为那个姜域!一个不祥的东西,竟敢仗着几分本事威胁到我头上……他真以为,我动不了他?”

说到这里,她眉眼间怒意陡升,咬字极狠:

“害得我这几个月夜夜惊梦,闭眼便是血光!睡也睡不安稳!”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塌边的流苏,愤愤道:“不论是为了曌儿的前程性命,还是为了你我……他都该死!必须死!”

姜池揉捏的手停了一瞬,眸色沉凝,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阿瑀,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春仪大会在即,江湖多少双眼睛盯着紫阙台?此刻手脚若动得太大,只怕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况且襄王之心,已然昭然若揭”他缓缓低下头,声音低哑:“陛下更是催得紧,拟了道密旨让我带回来。”

他顿了顿,吐出更惊人的消息:“掌令大人那边……已与陛下达成默契。此次春仪大会之后,姜氏队伍途经圣都之时,便会将曌儿……留在宫中。”

掌令夫人冷笑一声:“他这个皇帝当的到是轻松,打的一副好算盘!”

“凭什么好处全叫他一个人占了去?”

“笑话,我姒瑀,是为了他而活的吗?”

姜池连忙安抚她激烈的情绪:“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要取姜域性命,只能再等等,必须寻一个万全之机……”

“等等等、又是等!”掌令夫人蓦然打断,转身逼视着他,虽激动但声音还是保持着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天荒地老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策儿惹下的那桩事儿,曌儿至今还蒙在鼓里,万一……万一曌儿对那冒牌货动了真心,该如何是好?”

“她是我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凡事亲历亲为,你要我拿她的性命去冒险,我做不到。”

她抓住姜池的衣袖,话中带着绝望的颤抖:“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江山权柄随你们男人去争!可她必须和璨儿在一起!”

“唯有命格互补,才能化解那该死的代偿诅咒,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你明不明白?!”

“我懂…”姜池正欲开口安慰,却被门外一声清晰沉稳的呼唤打断。

“母亲”

屋内两人神色一凛,瞬间分开,各自整理仪容,方才的激烈情况仿佛从未发生。

门外的侍女连忙提高声音阻拦:“大少君,夫人方才用了安神汤,此刻正在小憩,不便打扰。”

门外,姜策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底闪过一丝猜疑,但他并未强求,反而故意放大了音量,语气平稳:“既如此,我晚些时候再来。”

待他脚步渐远,屋内恢复静默。

姜池迅速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起身拱手:“我得走了,以防那小子疑心未消,去而复返。”

掌令夫人望着他,眸底的不甘与怨愤几乎要溢出来:“又要走?阿池,你一走就是半年,今早才回来,才陪我多久?”

姜池无奈一笑:“没办法,谁叫你的那个好儿子……偏偏继承了他父亲,我那位好二哥那多疑的性子,半点不差。”

这话一出口,掌令夫人脸色立刻冷下来。

“别给我提他!”

她抬手,从身旁小案几上抓起一颗小香梨,看也不看,直直朝着姜池的面门狠狠砸去!

“滚!你就继续去当你的缩头乌龟吧!当年是,现在也是!给我滚得远远的!”

然而,那掷出的香梨虽快,力道却终究留了余地,更像是发泄而非伤人。

姜池毫不慌乱地接住香梨,仍旧温文尔雅地笑着:“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这手啊,还是小心些……莫伤了。”

说完,他将香梨轻轻放回案上,转身负手而去。他并未走正门,而是熟稔地推开一扇隐蔽的后门。

他特意绕过了个远路,才从另一个方向,不疾不徐地踱向正门。

果然,姜策并未真正离开。

他负手站在夜色中,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看,眯起眼睛…

姜策缓缓行礼:“四叔”

姜池略点头,含笑答礼:“策儿”

两人默契的往长廊走去,一前一后刻意地保持一段距离,既亲近,又疏离。

姜策率先开口:“四叔是何时回来的?”

姜池淡道:“今早”

姜策脚步一顿,目光沉了几分:“今早?可紫阙台上下,并未接到四叔归来的消息。”

姜池笑意不减:“自然没有。你父亲……只召了姜璨一人而已。”

话音刚落,姜策的脸色一下黑了,眼底一片愤愤:

“为何?!”

“又是姜璨……哼!”他咬着后槽牙,双拳紧握,“定是他在父亲耳边搅弄是非,让我逮着机会,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姜池突然止步,指着姜策,历声喝斥:

“你个蠢货!!”

“杜寻那桩烂摊子和姜……的事情刚勉强捂住盖子,还没处理干净,谁准你又擅自禁足曌儿?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们麻烦不够多?!”

他步步紧逼,强大的气势压得姜策喘不过气:

“你可知道,你父亲对你,已经起了戒心!他看你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在看一个未来可能的继承者,而是在看一个隐患!”

“你以为你赢了吗?你那点小把戏,是拿来对付谁的?女人?孩子?你真当你父亲纵横半生,这点伎俩都看不穿?”

姜池的质问如同鞭子一样,一句一下的抽打在姜策的自尊上:

“你现在连自己站在悬崖边上都看不清了,还想着收拾别人?”

“别等姜璨还没出手,你就已经把自己这点权势,这点前程,给玩死了。”

姜策被这一连串斥责逼得脸色铁青,喘着粗气咬牙反驳:“可是……”

“可是什么?”姜池毫不留情地打断,冷冷的怼了回去“你是想把你父亲对你仅存的那点信任和期许彻底磨光吗?嗯?”

他凑近一步:“还是想把你我,把我们这么多年在姜氏苦心经营才攒下的威望和根基,一把火烧个干净,好让姜璨坐收渔翁之利?”

姜策终于沉不住气,被激怒的狠戾彻底爆发:

“四叔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那日情势危急,一旦让曌儿生出离心之意,她便不会甘心留在金陵,更不会甘愿做一颗听话的棋子!”

“您也说了,大会在即,若她心绪不稳,生出变故,结果对我,对我们的大计,怎会有半点益处?!”

他带着审视和怀疑,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的盯着姜池:“四叔如此维护姜璨,百般阻我,莫非是嫌我对手不够多?还是说……您早已暗中投了姜璨?!”

姜池静静望着他,面对这近乎撕破脸的质问,脸上并无怒意,反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良久,他才轻叹一声。

“策儿。”

“你知道姜璨赢在哪儿吗?”他问,声音恢复了平静。

姜策目光剧烈闪动,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是紧抿着唇。

“赢在人心。”

“你靠的,是权利,是压迫,是禁锢。而他靠的是尊重,是退让,是倾听,所以让人甘愿追随。”

“你想赢,想坐上那个位置,就得先把失去的人心,一点一点拉回来。”

“否则,就算你手段用尽,爬得再高,也不过是坐在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孤峰上。”

姜策微微侧脸,强撑的傲气在那一瞬有些动摇。

姜池看他不语,复又转身:“你若还有点脑子,就去想想,如何在接下来的大会上赢回来。”

“而不是想着什么时候收拾姜璨。”

“我还得去一趟心海居,与你父亲商议要事。”他抬步欲走,却又停下,转身拍了拍姜策的肩膀,那动作带着长辈的安抚,又像某种承诺:

“放心,四叔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说完,他径直离去,身影很快便融入回廊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而姜策,依旧站在原地,他神情复杂。

马场。

马场里静得能听见风拂过草叶的声响,月光将姜璇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修长,

她踮着脚,悄悄推开马厩的门,走到那匹熟悉的黑马“墨云”身前,伸手顺着它的鬃毛轻抚,柔声低语:“今天一样,还是只有我自己,要乖喔。”

墨云好似听懂人言,低头蹭了蹭她的肩膀,温顺地屈起前蹄,姜璇眼角一弯,翻身上马。

“走!“她轻夹马腹,缰绳在掌心收放自如。墨云先是缓步小跑,而后渐渐加速。

夜风迎面扑来,姜璇不自觉地挺直腰背,感受着马背起伏的韵律,人与马的呼吸渐渐同步。

远处把风的若画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君真的会骑了!”

若扇:“这才几日功夫......“

“太厉害了!”两人同声叹道,又是惊讶,又是替她高兴。

姜璇勒住马,回眸一笑,得意地扬声:“等我再熟练一点,就教你们。到时候我们策马同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若画、若扇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奴婢们哪能…”

“才不会呢!”姜璇拍了拍黑马的颈子,眉眼亮晶晶,“这很好玩,你们只是和我以前一样,怕摔,不敢试而已。”

“你们相信我,试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会上瘾的。”

说到兴起,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了一句:“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要在大会上…”

话音戛然而止。

阴影处传来清脆的击掌声,三人齐齐一惊,若画、若扇差点叫出声来,连忙退到一旁。

只见姜域从暗处踱步而出,他唇角噙着笑:“不错嘛,学得倒挺快。”

姜璇心头一跳,握缰的手下意识收紧“六哥怎么......”

“我怎么在这儿?”姜域替她续上,脚步不紧不慢走到马侧,伸手拍了拍墨云的脖颈,“我若再不来,我的马怕是要认不出主人了。”

“六哥你别开玩笑了。”姜璇讪讪笑着,抬手挠了挠发丝,眼神却忍不住带着探询,俯身朝他那边倾过去,小声问:“我真的……练得不错吗?”

姜域挑眉,目光深深掠过她,嘴角一勾:“名师出高徒,那是自然。”

他顿了顿,双臂环胸,若有所思,半晌才慢悠悠补了一句:“不过,你如今学得这般好了,是不是该交点学费了?”

“学费?”姜璇眼睛睁大,满脸狐疑。她记得这人当初答应教自己时,可没说过这回事。

“没错。”姜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六哥要多少?我、我回头让若扇从我月银里拿给你。”她飞快提议,眼底藏着几分紧张。

“我不要钱。”

姜璇更迷糊了:“不要钱?那六哥要什么?”

姜域仰着头,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还没想好。”

他的目光明明带笑,却深得看不透,仿佛有意吊着她的心。

姜璇眨眨眼,唇瓣微抿,半信半疑。

“不如…”姜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如这样吧,无论如何,答应我日后提出的三个要求,如何?”

她只能点点头,也只能认了,小声应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