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年纪小,脚程快,脸生,不容易惹眼。”袁梦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四喜,你顺着来的路往回找,仔细看每一个角落,问…问路边的摊贩或闲人,有没有看到一个五六岁、穿着灰布褂子的男娃!记住,只看,只问,别惹事!遇到官差或者那黑牙婆的人,立刻躲开!”
“五墩!”她转向另一个,“你,往两边岔路找,特别是那种人少、僻静的死胡同、破屋子附近!仔细听有没有孩子哭声!同样,机灵点,别逞强!”
“娘!我也去!”袁二栓急道。
“你留下!”袁梦断然拒绝,“老大赶车不能离人,老三(袁三槐)得护着车和家里人。你跟我,还有你媳妇(魏氏),看好喜娃和车上的东西!一个都不能再丢了!”她将“东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提醒他们那布袋的重要性。
袁四喜和袁五墩早就耐不住性子,听到吩咐,如同离弦之箭,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冲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我的狗蛋…我的狗蛋啊…”王氏瘫在车上,依旧低声啜泣,但不敢再大声哭喊,只是绝望地抹着眼泪。魏氏紧紧抱着喜娃,脸色惨白,仿佛下一秒怀里的孩子也会消失。
袁梦跳下车,站在牛车旁,身体微微发抖。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目光死死盯着两个儿子消失的方向,耳朵捕捉着远处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巷子里偶尔有行人路过,投来好奇或冷漠的一瞥,无人关心这家流民的悲痛。
袁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掉在路上,或许还有希望。若是被那黑牙婆……她简直不敢想象!
就在绝望快要将她吞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袁五墩离开的方向传来!
只见袁五墩满脸惊惶,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脸上还带着一道新鲜的擦伤!
“娘!娘!不好了!”他冲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好像看到狗蛋了!在…在那边一个黑漆漆的院子门口,被一个男的捂着嘴往里拖!我想冲过去,被他们门口守着的人推倒了,还骂我小叫花子滚远点!那院子…那院子我看着邪性得很!”
黑院子!捂嘴!拖进去!
王氏一听,眼睛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袁大柱和袁二栓也是目眦欲裂!
袁梦的身体晃了晃,扶住车辕才站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不是意外掉落,是明目张胆的掳掠!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他们刚刚逃离黑牙婆视线之后!那毒妇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狠毒!
“你看清那院子在哪了吗?!”袁梦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
“记…记住了!拐过两个弯就是!”袁五墩用力点头,指着巷子深处。
袁梦猛地抬头,看向那方向,浑浊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近乎疯狂的决绝和狠戾。
找上门去?那是龙潭虎穴!他们这点人,无疑是送死。
不去?难道眼睁睁看着狗蛋被推进火坑?
不!绝不!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老大,老二,老三!”她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三个儿子,“抄家伙!把车赶到那边巷口藏着!”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快速走到昏迷的王氏身边,从她发髻上拔下那根磨得尖利的铜簪,紧紧握在手里。又从那视若性命的布袋里,摸索出那枚沾过污水的铜钱,死死捏在另一只手中。
她看着儿子们惊愕不解的眼神,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冷笑,声音低沉而疯狂:
“硬抢是送死。但他们抓人,是为了卖钱。”
“既然要卖,就有价。”
“老娘去跟他们……讲讲价!”
袁梦的决定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得袁家几兄弟目瞪口呆。
“娘!您疯了?!”袁大柱第一个吼出来,眼睛瞪得铜铃大,“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您一个人去?讲价?他们讲的是刀子!”他急得要去抢袁梦手里的铜簪。
袁二栓也急了:“娘!要去也是我们去!我们哥几个拼了命也要把狗蛋抢回来!”
“抢?拿什么抢?”袁梦猛地甩开袁大柱的手,目光扫过儿子们空荡荡的双手和疲惫惊恐的脸,“拿你们的拳头去磕人家的刀片子?还是指望官差老爷发善心?”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在儿子们心上,“刚才那赵捕头什么样,你们都忘了?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话像冰水,浇熄了袁大柱和袁二栓短暂的冲动,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无力。
是啊,在这同安镇,他们无钱无势,连命都贱如草芥,拿什么去跟地头蛇硬拼?
袁三槐一直沉默着,此刻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娘,我跟你去。我在外面接应。”
袁梦看了三儿子一眼,他脸上有一道刚才推搡时留下的淤青,眼神却比两个哥哥更沉静狠厉。
她沉吟一瞬,点了点头:“好。老三跟我到附近藏着。老大,老二,你们把车赶到五墩说的那个巷口,藏严实了!看好你媳妇和喜娃,弄醒老大媳妇,告诉她,想找回狗蛋,就给我憋住了哭!谁再添乱,别怪我老婆子不认人!”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刮过每个人的脸。
王氏刚被魏氏掐人中弄醒,听到婆婆的话,死死捂住嘴,把呜咽声憋了回去,只剩下肩膀剧烈地抖动。
袁梦不再废话,将铜簪仔细藏进袖口,那枚铜钱则紧紧攥在手心。
她理了理身上破旧的衣衫,甚至试图将散乱的花白头发捋顺一些,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不堪——即使是去“讲价”,也不能一开始就露了全部的底牌和怯意。
“带路,五墩。指个方向就回来,回车上等着!”袁梦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