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但暑气并没有消散很多。
楚寒松攥着那根干瘦蜷曲的参须，指节泛白。
参须不过三寸，却像一条浸过冰水的铁线，一路把他掌心的温度全数吸走。
回苏家的这一路，楚寒松十分纠结。
参须拿到了，但过程不尽人意。
师兄楚玄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参须可以给你。”
“但九华观接了桩棘手生意，江鲤得替我们走一趟。”
九华观后山松风猎猎，楚玄真立在崖畔，青衫落拓，明明快七十的年纪，却不显老气。
他指尖拨弄着拂尘银丝，像在拨一只温顺的猫。
听到这话，楚寒松当时便沉了脸：“你明知她如今急需这个骨参。”
“所以我才说，她会答应。”
楚玄真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早把世间万事捏成了棋子。
“发生什么事了？”楚寒松没忍住问。
楚玄真叹气摇头，将事情缓缓到来。
隔壁云州省，伏麟山深处，有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名叫八巴村。
不知从何时起，那儿白日寂寂，屋舍田垄，鸡犬炊烟，全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抹平。
可一到夜里，灯火骤起，人声鼎沸，甚至有酒旗招摇，仿佛白日里消失的百十口村民又全数回来了。
半个月前，一名小有名气的探险主播，昵称叫做夜航的人，他带着自拍杆与无人机闯入。
直播画面里，他跨过村口的残碑时还嬉皮笑脸，三分钟后信号骤断，屏幕漆黑，自此音讯全无。
家属哭到九华观门前，长跪不起。
观里派出两名炼气弟子，皆持护身玉符，背桃木剑，却也在第三天的夜里失了联。
魂灯摇曳不稳，人恐怕是半死不活。
楚玄真说：“江鲤有灵瞳，灵力又高强，她去，最合适。”
楚寒松皱眉：“你分明趁火打劫。”
楚玄真笑了：“你可以不答应。”
他负手而立，广袖如云，话音渺渺：“只是没有这参须续命，不知道苏家那孩子能不能等到救命药。”
一句话，把楚寒松所有怒意都堵在喉头。
……
苏家正厅灯火通明。
江鲤盘腿正在调息，整条辫子编成麻花，穿着利索的工装。
“带回来了？”她看着楚寒松问。
楚寒松递过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江鲤利落的下来，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别扭的老道士：“怎么了？回去一趟怎么还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了？”
她接过来参须后，又混合赤霄花蕊、无垢雪莲、玄冰玉髓依次纳入鎏金小鼎，掌心一翻，幽蓝阴火舔上鼎腹。
药香升起，似雪夜松涛，又像古刹钟声，层层荡开。
楚寒松纠结了会儿，最终还是将楚玄真的话说了出来。
江鲤听后轻笑一声，点点头：“可以，确实不能白用你们东西。”
楚寒松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说：“你若是不嫌弃，我到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去，里面很凶险。”
江鲤摆摆手：“不用了。”
楚寒松不死心的问：“为什么？”
江鲤笑：“我怕你拖我后腿。”
楚寒松被打击到，垂头丧气的离开。
江鲤看着这个老道士，心里只觉得好笑。
这么死脑筋的人，是怎么修到天师级别的啊。
她不带他去，自然是怕这老道士丧命。
听楚寒松那个描述，里面恐怕是有什么天材地宝现身。
有道是，天材地宝出世，不是祥瑞就是祸端。
不过此事究竟如何，都得往后靠靠。
因为榻上的苏一辰，他面色青灰，唇角干裂，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一时三刻后，江鲤终于练好了药材。
药汁入口，苏一辰眉尖骤蹙，喉结滚动，猛地呛出一口浓黑血块，脸色竟然红润了不少，苏家众人高兴不已。
“太好了，哥哥有救了！”苏悦都快要喜极而泣。
“这只是缓兵之计，要治本，需一整根骨参。””江鲤补充说。
话音刚落，苏家管家老周疾步而入：“老爷，找到了！找到了！黑市有人出货，三千万，一口价。”
苏家家主苏建国霍然起身：“买！立刻！”
老周却面露难色：“对方点名，要江小姐晚上十二点亲自携款前往，否则免谈。”
厅中一静。
落地钟摆的滴答声像在人心头敲锤。
苏建国眉心紧锁，第六感只觉不对：“黑市水深，恐有埋伏。”
江鲤却已阖眸，指尖于虚空勾勒。
淡金色符纹自她指腹流泻，似游鱼，似飞鸟，眨眼凝成一幅巴掌大的罗盘。
罗盘中央，一根细若牛毛的红线直指东南。
她睁眼，眸底墨云翻涌，“我去。”
“这……”苏建国一时为难。
若是江鲤出事，他儿子怎么办？
江鲤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放心吧。”
……
夜开始黑了。
夜色像一匹浸了墨的绸缎，自天际垂落。
绿翡翠商场十年前曾是本市最奢华的地标，后来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楼体封顶却迟迟未装修，成了钢筋水泥的巨型遗骸。
此刻，断裂的霓虹灯管偶尔噼啪闪动，像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阿龙左臂刺青，手里正托着一个黑匣子。
他饶有兴趣的还打开了黑市暗网的群聊。
此刻，群聊里的消息刷翻屏幕。
“江鲤？就是那个智障贺夫人？”
“是啊是啊，听说现在还会玄术了呢？”
“玄术？我看是装神弄鬼。”
留言汹涌，嘲讽与窥伺交织成网。
江鲤下车，咖色连帽风衣裹住身形，工装裤宽松，方便动手。
她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她的指间勾着一只小巧檀木箱，三千万现金装在里面，分量不轻，在她手里却像提着一袋棉花。
“对方在几楼？”江鲤问。
“顶层，废弃影院。”管家老周答。
“行，你回去吧，天亮之前，我会带着骨参回去。”江鲤对老周说。
“江小姐，万事小心啊。”
老周不放心的叮咛一句，开车离开。
江鲤抬眼，看向黑洞洞的商场入口。风从门缝里灌出来，带着铁锈与苔藓的腥潮。
“钱带来了？”
黑暗中，有人开口，声音尖细，像两片锈铁刮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