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药园蝼蚁
天还未亮透,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般裹着灵田。陆青崖蹲在田埂上,粗布麻衣早被露水打湿,贴在后背发冷。他指尖掐着株泛紫的龙血草,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这是杂役弟子的印记。
“啪嗒。”一滴露珠砸在他腕间,顺着青筋凸起的手背滚落。远处传来马蹄踏碎薄雾的声响,陆青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王烈那匹雪蹄乌骓马,蹄铁上总沾着新鲜的红土,像是刚从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回来。
“哟,这不是咱们药园的小能手么?”王烈勒住缰绳,皮靴碾过刚冒头的灵参嫩芽。他腰间玉牌随着笑声叮当作响,那是内门弟子才有的成色。身后跟着四个仆从,个个趾高气扬。
陆青崖慢慢直起腰,脊梁骨发出轻微的响动。三个月前他被发配到这里时,执事长老说:“好好照看这些灵植,若是死了一株……”当时窗外正下着冻雨,瓦当上的冰凌尖得刺人。
“王师兄。”他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这是杂役见内门弟子的标准礼节。袖口磨破的布料擦过手腕,那里有道淡白色的疤,是去年冬天替管事挡下失控火鸦留下的。
王烈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看见的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颧骨微凸,眉眼稀疏,扔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这样的长相在修仙界最安全,不会有人闲得无聊来试探你的根脚。
“听说你会辨药?”王烈忽然下了马,靴底踩住一株百年血参的叶子。那叶子立刻蔫了下去,边缘泛起焦黄。陆青崖瞳孔微微一缩——这株血参还有三日就要成熟,此刻伤了根本,怕是活不过明日晌午。
“略懂一二。”他声音平稳,像是怕惊飞了附近的山雀。余光扫过王烈身后几人的位置,暗自盘算着万一动手该往哪个方向逃。东边是悬崖,西边有巡山队的哨塔,南边……南边藏着他昨夜挖好的逃生暗沟。
王烈却忽然笑了,马鞭在空中甩了个脆响:“那就给我看看,这株是不是好药材。”说着竟拔出佩剑,作势要砍向血参主茎。剑锋映着晨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不可!”陆青崖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周围几个杂役都缩了脖子,他们见过太多因为多嘴被割掉舌头的人。但话已出口,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半步,“此株尚需三日火候,此时采挖,药效十损七八。”
王烈挑眉:“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十损七八法?”
陆青崖指着血参叶片上的金纹:“凡灵植将熟未熟之时,叶脉必现祥瑞之相。此株金纹尚浅,且根系未完全贯通地脉……”他说得笃定,实则额角已沁出冷汗。这些话本是上个月听丹房执事醉酒时说的醉话,此刻被他拆碎了揉进道理里,竟也像模像样。
王烈眯起眼睛,剑尖依旧抵着血参:“若是我说它现在就能用呢?”
陆青崖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他能闻见对方身上浓烈的檀香味道,那是内门弟子特有的熏香,用来遮盖杀孽戾气。这种人向来不讲理,除非你能给出让他们不得不讲理的理由。
“王师兄可听过‘拔苗助长’的故事?”他忽然抬头,目光穿过王烈的肩膀,望向远处正在升起的朝阳,“强取未熟之参,轻则药性暴烈伤人根基,重则引发丹毒反噬。若是因此折损了师兄们的修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却足够让王烈脸色微变。
内门弟子最忌惮的就是影响修行。王烈收剑入鞘,围着血参转了一圈,突然嗤笑一声:“算你识相。”转身之际又补了一句,“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三株完整的百年血参摆在此地。”
等马蹄声彻底消失在晨雾中,陆青崖才觉出腿肚子在发抖。方才若是没唬住这人,此刻自己大概已经被钉在宗门刑柱上了。他蹲下身查看受伤的血参,指尖刚碰到叶片就触电般缩回——叶片背面竟趴着只米粒大的赤纹蜘蛛!
这是剧毒无比的“焚心蛛”,专喜寄生在将熟未熟的灵植之上。陆青崖心跳陡然加快,想起半月前失踪的那个杂役,据说就是在打理血参时突然发疯,抓伤了三个同僚后才被制住。原来不是发了疯病……
他迅速扯下一片芭蕉叶裹住手掌,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他自己调配的雄黄粉,混着朱砂和雷击木灰烬。小心地撒在血参周围,又用银针挑开叶片,将那只赤纹蜘蛛逼了出来。整个过程不过片刻,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陆师弟好手段。”身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陆青崖猛地转身,看见老吴倚着锄头站在田埂上。这个哑巴工匠总是神出鬼没,此刻佝偻着背的样子,活像是棵长错了地方的老松树。
陆青崖比划着手势询问何事。老吴却指了指他脚下的影子,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陆青崖心里一沉——这是警告有人监视?他环顾四周,只看见晨雾中有几只山雀在跳跃,看不出异样。
日头渐渐升高时,执法长老路过了灵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每次都走得很慢,仿佛要把每一寸土地都刻进眼里。当他看见陆青崖正在给受伤的血参更换培土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你可知道《灵植养护要义》?”长老突然开口。陆青崖愣了一瞬,随即流畅地背诵起来:“春分前后宜疏松表土三尺……秋露降时需以晨曦照射三个时辰……”这是他抄录了二十遍的书页内容,每个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执法长老抚着胡须点头,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袖口:“明日来丹房报道吧。”扔下这句话便飘然而去。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陆青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竟然被提拔为药童了!
周围的杂役们投来复杂的目光。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幸灾乐祸。陆青崖却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突然发现袖口内侧那块黑石正在发烫。那是半年前他在废墟里捡到的东西,表面布满诡异的符文,每当遇到危险就会发热示警。
今夜子时,当所有人都睡熟之后,陆青崖悄悄来到了宗门禁地边缘。月光下,那座废弃的丹房显得格外阴森。他记得三天前在这里闻到过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龙涎香混着铁锈味。此刻靠近些才发现,丹房屋檐下的排水沟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沟渠流进后面的密林。
他蹲下身蘸了一点液体放在鼻端,刺鼻的气味冲得眼泪直流。这不是普通的废水,而是混合着人血的废丹残渣!陆青崖心跳如擂鼓,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身望去,只见一双幽绿的眼睛在灌木丛中闪烁——那是老吴养的那只三尾松鼠,此刻正抱着个油纸包冲他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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