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负骨而行
后背撞上冰冷的地面。剧痛像烧红的铁水,从脊椎裂缝里泼出来,浇透了四肢百骸。陆青崖蜷缩在湿滑的苔藓泥泞里,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动,左胸那片蛛网状的暗沉斑痕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冰冷的刺痛。那不是皮肉的痛,是骨头在生锈,是血管在矿化,是胸腔里那块死寂的金属瘤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一块冰冷、沉重、取代了部分心脏的异物。
咚…咔…
沉重的滞涩感压在每一次呼吸上。肺叶像被塞满了浸透冰水的铁砂,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的摩擦感。空气里浓烈的铁锈腥和机油恶臭沉甸甸地压下来,钻进鼻腔,沉在肺底,带着一种金属坟墓特有的腐朽气息。
“咳……咳咳咳……”压抑的、带着撕裂痛楚的呛咳声从不远处传来,越来越微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墨绯月。
陆青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转动,血红的视野聚焦过去。
她侧躺着,身体因剧痛而蜷缩得更紧。断臂的焦黑创口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边缘残留着熔融状的金属和骨渣,散发着皮肉烧焦的恶臭。腰窝处那个致命的伤口,焦黑的皮肉下,淡金色的血液和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汁液(碎裂果核的最后残存)混合在一起,如同被打破的琉璃盏,珍贵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汩汩流淌,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积成一小滩迅速冷却的金红色水洼。她原本妖异的美丽面容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沫从嘴角溢出,眼神涣散失焦,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固执地映着崩裂的祭坛残骸和上方摇摇欲坠的巨大肉瘤。
她快不行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陆青崖被剧痛和锈蚀感麻木的心脏。比左胸的金属瘤更沉重。
咔哒…咔哒…咔哒……
祭坛基座深处,那失去目标的机括重启声依旧在响,带着一种茫然的、滞涩的节奏。每一次“咔哒”,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尖啸和骨骼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整个巨大的金属腔体,在这混乱无序的声响中微微震颤。洞顶,更多的暗红苔藓和泥土簌簌落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远处,那些粗大的、流淌过惨绿荧光的管道,在震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管壁上厚厚的锈迹和苔藓剥落,露出下面布满裂纹的青黑色金属本体。
这里要塌了。
陆青崖混沌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被炸毁的“钥匙柄”,崩裂的祭坛基座,失去核心驱动的混乱机括……这个沉埋地底、依靠诡异力量维持运转的金属巨棺,正在走向最终的崩溃。要么被崩塌的岩土彻底掩埋,要么被内部失控的机械力量撕成碎片。
等死?像老吴一样,烂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变成一堆无人知晓的锈蚀骸骨?
不!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蛮横的求生欲,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他被剧痛和锈蚀感冻结的躯壳深处,猛地炸开!压过了左胸的滞涩,压过了后背撕裂的剧痛,压过了四肢百骸的沉重!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腥和粉尘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带出更多的污血。但他不管!右手死死攥着那半块紧贴左胸、冰冷粗糙的黑石——这带来无尽痛苦却也暂时封住了体内怪物的石头——手肘狠狠撑地!
嘎吱!
肩胛骨和肋骨的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左胸那片暗沉的斑痕传来更尖锐的冰冷刺痛,仿佛无数根生锈的铁丝在皮肉下收紧。但他撑起来了!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用还能动的右腿和右手,在湿滑粘腻的苔藓泥泞中,拖动着残破的身体,朝着墨绯月的方向,一寸寸地挪动!
每一次拖行,后背撕裂的伤口都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带来新的撕裂和剧痛。左手无力地拖在身侧,灰败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狰狞凸起,指尖暴露的骨头摩擦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左胸的滞涩感随着动作加剧,每一次心跳都像在粘稠的铁浆里艰难跋涉,带来窒息般的压迫。
距离不远。但在剧痛、失血和胸腔内那块冰冷异物的重压下,如同跨越天堑。
“墨…绯月……”嘶哑的、带着血沫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挤出。
墨绯月涣散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艰难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拖着残躯、如同从血污地狱里爬出来的身影,正一寸寸地、执拗地靠近。看到了他左胸皮肤上那片诡异搏动的暗沉斑痕。看到了他眼中那点几乎被痛苦淹没、却依旧燃烧着的、野兽般的求生凶光。
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她黯淡的眼眸深处。像是绝望冰原上掠过的一缕微风。
陆青崖终于挪到了她身边。浓重的血腥味和果核碎裂散逸出的、带着微弱清香的灵气混合在一起,钻进他的鼻腔。他停下,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动着胸腔里那块沉重的异物,带来滞涩的摩擦感。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沾满血污和苔藓泥泞的右手,探向她的肩膀。
指尖触到她冰冷、被血汗浸透的粗布衣衫的瞬间——
嗤!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混乱妖力,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从她腰窝处致命的伤口爆发出来!是碎裂果核残存的最后一点狂暴本源,在濒死状态下彻底失控!
金红色的妖芒如同回光返照的鬼火,瞬间灼伤了陆青崖探出的指尖!皮肉焦黑的刺痛顺着手臂窜上来!
“呃!”陆青崖闷哼一声,手臂猛地一缩。但眼中的凶光没有丝毫退缩。他咬紧牙关,不顾指尖传来的灼痛和焦糊味,右手再次伸出,这一次更快、更狠!如同捕食的鹰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力,猛地扣住了墨绯月完好的左肩!
入手冰冷、僵硬。她的身体因剧痛和濒死的虚弱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起来!”他嘶吼着,声音像砂砾摩擦着喉咙。右臂筋肉贲张到极限,不顾左胸斑痕传来的尖锐刺痛和胸腔内金属瘤带来的沉重滞涩,硬生生将墨绯月瘫软的上半身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
“啊——!”墨绯月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腰窝处的伤口因这粗暴的拖拽猛地撕裂,淡金的血液和粘稠的灵液喷涌而出!涣散的瞳孔因剧痛猛地收缩,短暂地凝聚起一丝清明和惊怒。她本能地想要反抗,想要推开这带来剧痛的源头,但残存的力量如同指间流沙,根本无法凝聚。
陆青崖根本不管她的痛呼和微弱的挣扎。他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墨绯月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相对完好的右侧身体上。她的身体冰冷、沉重,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果核碎裂的奇异清香。断臂的创口和腰窝的致命伤紧贴着他破烂的衣衫,粘稠的血液和灵液迅速渗透布料,带来冰冷湿滑的触感。
他伸出右臂,绕过墨绯月的后背,避开腰窝的伤口,死死箍住她完好的左肋下方。这个动作让他后背撕裂的伤口再次被狠狠牵扯,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抓…抓住!”他嘶哑地命令,将墨绯月那只完好的、沾满血污的左手,强行拽过来,环在自己脖子上。她的手指冰冷无力,软软地搭着,根本无法用力。
陆青崖不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冰刀刮过喉咙。左胸内那块沉重的金属瘤仿佛感受到了这巨大的负担,搏动(如果那滞涩的悸动能称之为搏动)猛地一沉!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他!
但他不管!右腿猛地蹬地!同时右臂和箍住墨绯月的腰身同时发力!
嘎嘣!
左胸传来一声清晰的、仿佛锈蚀金属强行弯折的呻吟!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膝盖一软,差点带着墨绯月一起栽倒!
“呃……”墨绯月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陆青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硬生生用右腿和右臂的力量,稳住了即将倾倒的身体!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鬓角滚落,混着血污和泥土。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丝。左胸那片暗沉的斑痕剧烈地搏动着,冰冷刺骨的锈蚀感如同毒藤,从胸口迅速向四肢蔓延。
他站稳了。勉强。
背上,是墨绯月冰冷沉重的身体。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他右侧颈窝,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断臂的焦黑创口和腰窝处致命的伤口紧贴着他的后背,冰冷的血液和粘稠的灵液渗透衣物,带来粘腻的湿滑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前方,是崩裂的祭坛残骸,是不断落下泥土苔藓的黑暗洞顶,是黑暗中不知通往何方的、布满暗红苔藓的冰冷金属通道。
身后,机括重启的“咔哒”声越来越混乱,金属撕裂的尖啸越来越刺耳。整个巨大的金属腔体,震颤得更加剧烈。
陆青崖拖着那条几乎麻木的伤腿,右腿支撑着身体和背上沉重的负担,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迈出了第一步。
脚踩在湿滑粘腻的苔藓上,发出“噗叽”的声响。身体猛地一晃!后背撕裂的伤口被墨绯月身体的重量狠狠一压,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左胸内那块沉重的异物随着步伐猛地一坠!窒息的压迫感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他死死攥着右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行刺穿眩晕。他稳住了。再次迈步。
一步。又一步。
脚步踉跄,如同醉汉。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每一次迈步,左胸那片暗沉的斑痕都带来冰冷的刺痛和锈蚀的麻木感。背上,墨绯月微弱的呼吸如同蛛丝,随时可能断裂。断臂创口和腰窝伤口渗出的冰冷液体,顺着他的脊背流淌,带来一种生命正在流逝的粘腻触感。
沉重的喘息声,在巨大的、回荡着机括哀鸣和金属撕裂声的腔体中,显得那么微弱,又那么固执。
他背着这具冰冷沉重的躯壳,背负着胸腔里那颗死寂的金属心脏,在崩塌的金属坟墓里,一步步,拖着断腿,踏着粘腻的苔藓,走向未知的黑暗。每一步,都在身后湿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混杂着血污、粘液和锈蚀气息的、深陷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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