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灯光冷得像冰，惨白的光从天花板网格倾泻而下，在金属控制台表面泛起死水般的反光。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与冷却液的混合气味，服务器低频嗡鸣，如沉睡巨兽的呼吸。
林深坐在终端前，指尖悬停在回放键上，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中央那张苍白的脸。
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凝出一小片雾痕，又迅速消散，如同胸腔里那口迟迟不肯吐出的浊气。
“她不该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电流贯穿神经。许知遥本该是安全的——是他把她推进了这场清洗的漩涡。
可现在，他不能退，也不敢退。
右手无意识蜷缩，指甲在控制台边缘刮出细白划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金属捏进掌心。
七年前，陈默被推进净化舱时，也是这样的灯光，也是这样的寂静。
那时他站在玻璃幕墙后，看着恩师嘴唇无声开合，只留下一句：“你疯了吗？”
而他，垂下了眼，喉结滚动，沉默。
如今，角色对调。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执棋人。
哪怕代价是把自己也变成一枚可牺牲的棋子。
指尖微颤，皮肤下静脉凸起，触感麻木，仿佛神经已被电流侵蚀。
他缓缓吸气，鼻腔灌满冷却液的金属味，屏住呼吸，三秒、五秒——心跳从88压到64，再压到42。
这是共感推演启动前的生理准备状态。画面中，许知遥被固定在清洗椅上，电极片贴合太阳穴，幽蓝的光在她皮肤下游走，像液态电流在血管中脉动，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睫毛轻抽。
林深左手猛地攥紧扶手，皮革撕裂，冷汗顺掌纹滑落，在金属边缘留下湿痕。
AI语音机械倒计时：“记忆重置程序将在30秒后启动。”声音冰冷无起伏，却在耳道内激起细微共振，如金属针尖刮擦鼓膜。
三十秒。足以抹去一个人最后的执念。
他调出唇语解析模块，定格在她嘴唇微启的瞬间——唇色泛青，干裂处渗出血珠，在强光下闪亮。
系统判定为无意义口型，自动过滤。但林深瞳孔骤缩，喉间肌肉绷紧，如被无形之手扼住。
“你疯了吗？”
这三个字像刀片划过意识。右手抬起，指尖在唇边停顿，仿佛确认是否幻听。
“她在问我……还是在提醒我？”闭眼，舌尖抵上颚，一股铁锈味蔓延——咬破了内侧黏膜。
再睁眼，目光已不再晃动。七年前，陈默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三个字。
那时他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恩师被推入净化舱，雨滴斜划玻璃，模糊了城市轮廓，也模糊了那一瞬的动摇。
“我那时以为规则就是真理。”“现在我知道，规则只是枷锁。”
手指滑过终端边缘，划过一道细微凹痕——三年前偷偷刻下的坐标。
“坐标不是为了逃，是为了回来。”
他打开私人音频库。编号“C-07”的文件静静躺在加密目录深处。
那是用【共感推演】从陈默残留情绪轨迹中还原的脑波频率模拟音——低频、断续、带特定共振模式。
人类听不到，却能穿透神经同步场，刺入清洗程序最脆弱的缝隙。
他没中断程序。那样会触发警报，标记为“外部干预”。
他要的是系统“误判”——让系统相信许知遥的抵抗来自内在觉醒，而非外部引导。
“系统只信数据，不信真相。”
“那我就给它一个它愿意相信的假象。”按下播放。
同时，将摄像头对准自己。面部完全暴露在监控视野中。
嘴角缓缓上扬，弧度诡异失控。肌肉牵动，脸颊抽搐，似有电流穿行皮下。
眼睑微颤，瞳孔失焦，视线穿透现实，落在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频率上。
低声呢喃，语句破碎，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语法……不对……它们在说谎……词语在咬人……”
每说一句，喉间泛起铁锈味——压力导致微小出血。
唾液混血丝，从嘴角溢出一缕暗红，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
左手掐进掌心，指甲刺破皮肤，血珠滴入键盘缝隙，凝成暗色结晶。疼痛直冲脑干，带来短暂清醒。“记住，你在演。”可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
当他说“词语在咬人”时，耳道深处真响起了一声咀嚼声。
系统不会分辨真假癫狂。它只认行为模型。
【ID-L0973出现典型共情崩溃前兆，符合候选人精神异化路径】——系统判定即时生成，归档至“新神遴选”观察名单。
林深心中冷笑，嘴角弧度更深，几乎撕裂到耳根。就在此刻，清洗室警报突响！
刺耳蜂鸣撕裂寂静，红光骤闪，监控画面血色斑驳。
“目标意识抵抗强度超出阈值！神经同步率异常！程序中断！”
许知遥脑电波图谱剧烈震荡，α与β波被一种全新复合脉冲取代——周期性、规律性强，宛如加密语言在神经元间低语。
监测官惊愕，手忙脚乱切断电源。她被撤离，送往观察病房。
林深闭眼。冷汗沿额角滑落，滴在终端边缘，洇开暗痕。指尖触到汗液，冰凉黏腻。
他知道代价来了。Ⅰ阶极限使用，以自身为媒介，完成跨意识情绪共振。
不是信号传输，而是将陈默遗留的意识碎片重新编码，借许知遥大脑激活。
相当于在系统防火墙内埋下一颗认知病毒——不立刻爆发，但已开始复制。幻听随之而来。“你还记得第一个被清洗的人是谁吗？”
是陈默的声音。不，不止是声音。
是记忆本身在反噬——耳道低频回响，颅骨成共鸣腔，心跳放大那句话的震颤。
林深咬住牙根，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冲脑，带来清醒。
“我不是你。”他在心里低吼，“但我必须走你走过的路。”睁开眼，日志敲下一行字：
“疯子不说真话，但疯子的话里藏着开关。”
手指停顿，回车键悬停三秒，才缓缓按下。但他立刻压下怀疑。
怀疑是奢侈的，现在只能前进。这一夜，他没睡。
他在等反馈。清晨五点十七分，终端弹出一条加密信息：
“B-7协议响应成功，记忆回流通道已建立。”林深盯着那句话，良久未动。
指尖摩挲键盘边缘，确认某种真实。“她听见了。”
念头让他胸口一热，随即被警惕压下。
“通道开了，但系统也在看着。下一步，必须更像‘它’期待的样子。”
许知遥成了第一个外部节点。她的大脑不再是被动清洗对象，而是未来反击网络的接收器。
只要他发出特定频率共振波，她就能“听见”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
但这只是开始。晨会七点整。
教务处会议室，消毒水与心理稳定剂混合气味弥漫，鼻腔泛起甜腻金属味。
周临川站在投影前，调出林深昨夜监控记录。
画面定格在他嘴角上扬那一刻，眼神涣散，嘴唇蠕动。
“系统认为你正在经历‘认知解离初期’。”周临川语气平静，甚至带一丝敬意，“这是成为新神的必经之路。”
林深低头翻阅文件，纸张边缘划过指尖，留下细微划伤，血珠渗出，他却毫无知觉。
“你们以为我在崩溃，其实我在重构。”
“你们敬我为‘候选人’，是因为你们看不见我眼里的火。”
“我不是在表演。”他声音轻却清晰，“我只是终于听清了系统的语法。”
周临川微微一怔。林深递上报告——《关于极端情绪个体的语言熵增研究》。
封面整洁，格式标准，学术规范。文中大量引用他过去演讲中的“疯话”：那些被系统记录为“情绪失控行为”的语句，如今被重新定义为“高熵语言样本”，用于分析其如何引发群体心理共振。
“每一句疯话，都是我埋下的伏笔。”
“你们以为那是失控，其实是编码。”
周临川一页页翻阅，眉头微动。
尤其一组关于“无意义重复语句对潜意识渗透效率”的建模，精准得近乎预言。
“这篇论文，”他合上文件，目光深邃，“可以提交给‘新神遴选’初审委员会。”
林深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确认暗号触发。
没人知道，这份报告里每句看似客观结论，都暗藏一组触发指令。
当AI调用这些语句时，语义偏差将逐步累积，如同病毒潜伏代码，等待改写整个逻辑结构。
会议结束，阳光斜照走廊。
午后阳光切过玻璃幕墙，在瓷砖上投下金属般冷光，边缘锐利如刀锋。
林深缓步走过转角，右手在口袋里摩挲着特制录音笔——外壳磨损、重量偏差、屏蔽层断裂位置，全都与昨日“失手”掉进通风井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枚棋子，必须落在他们最警惕的地方。”
指尖感受那道裂口，像隐秘伤疤。
他停下，探入口袋，露出困惑神情。
片刻后摇头，任由录音笔滑落，滚出半圈弧线，静静停在墙根阴影里。
三分钟后，周临川出现在走廊尽头。
目光落在黑色物体上，瞳孔微缩。
他抬手，对着耳麦低声下令：
“编号D-47，物理回收，一级密级送检。重点分析残留情绪频谱与近期‘梦呓’数据的相关性。”
林深站在楼梯口，透过玻璃反光看着这一幕。
呼吸平稳，心跳却微微加快——不是紧张，而是确认。
“诱饵已被吞下。”
“接下来，他们会主动帮我把病毒送进核心数据库。”
只有他知道，那段语音嵌套两层加密信号。
外层是伪装癫狂语序，通过初筛；内层是一段逆向还原声纹——许知遥姐姐生前最后一句话：
“别让他们抹去你所记得的事。”
这句话曾被系统彻底清除，档案不留痕迹。
如今，它将以“无意义噪音”身份，悄然植入数据库最深层记忆索引区。
那是种子，不是证据。
一旦触发特定共振频率，将成为唤醒许知遥记忆回流的锚点——一个藏在系统核心的反向解码器。
当晚十一点零七分，终端震动。
一封无署名通知弹出：
【ID-L0973】
您已被提名为“舆情净化特别小组”核心成员，参与“新神候选人”心理建模项目。
权限即时激活，密级：Ω-3。
林深盯着屏幕，嘴角极轻微上扬。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仪式性的确认。
“第一阶段——诱导系统自我误判——完成。”
“他们以为我在被选中，其实是我选中了他们。”
他起身锁闭所有外部接口，启动【共感推演】一阶。
沙盘展开。
五天来的对话、微表情、上传数据，还原为心理路径图。
“我不能错一步。”
“每一步，都是用疯狂在走钢丝。”
模型演算：许知遥神经残留信号正缓慢重组，意识屏障出现裂隙；周临川七天后主持资格听证会，将调用近期“异常行为样本”评估——包括那支录音笔中的“梦呓”。
而他自己，将在第189天被正式提名为“新神候选人”。
沙盘推演至终点，跳出猩红警告：
【人格解离风险等级：Ⅲ级】
建议立即中断高负荷推演，否则可能引发认知锚点崩塌。
林深没动。
他摘下脑部监测环，内侧已凝结一层薄薄血丝，温热黏稠。
“崩塌？不。”
“我只是在把自己拆开，再重新组装成能对抗系统的存在。”
望向窗外——整座城市如神经网络脉动，浮标群在夜空闪烁。
忽然，一组灯光迟滞0.3秒，像系统底层一次几乎察觉不到的卡顿。
他轻轻笑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们以为我在发疯？”
停顿片刻，一字一顿：
“不……我只是开始用你们的规则，书写我的语法。”
话音落下，终端黑屏，随即跳出一行闪烁暗红字符：
【警告：B-7协议已激活，反向同步倒计时启动：72:00:00】
林深瞳孔骤缩——他从未设置过这个倒计时。
“……是你？”他喃喃，声音首次透出不确定。
窗外，城市浮标群忽然集体熄灭，又在同一毫秒重新亮起，排列成一个古老符号——
正是许知遥姐姐日记扉页上的图腾。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