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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擂台之上,余波未散。洛宇天收拳而立,青衫猎猎,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却遮不住那双灼灼如星的眼。对面,玉龙双银甲碎裂,唇角溢血,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胜负已分,观众席却并未爆发欢呼,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什么。

洛宇天转身,靴底踏过擂台边缘的碎木屑,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就在他即将迈下台阶的瞬间,一声清脆的铃铛响不知从何处飘来,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

“叮铃——”

声音极轻,却穿透了数万人的嘈杂。三位黑袍人原本隐在阴影里,此刻却同时一颤。他们兜帽下的头颅剧烈抽搐,布料被什么撑得鼓起,发出撕裂的“嗤啦”声。最先崩开的是中间那人的黑袍,灰白的獠牙刺破布料,紧接着是布满青色鳞片的额头——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骨骼结构,而是一颗蜥蜴般的三角形头颅,瞳孔竖成细线,滴着腥臭的涎水。

“吼——!”

三头怪物彻底挣脱束缚,黑袍碎片如黑蝶四散。它们身高丈余,脊背生着倒刺,长尾扫过观众席的木椅,顿时木屑横飞。最左侧那头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竟一口咬住了前排少女的肩膀。少女甚至来不及尖叫,伤口处便迅速蔓延出蛛网般的青黑纹路,瞳孔翻白,指甲暴长成利爪——不过眨眼,她也成了同样的怪物。

“退后!”凤仪圭的怒喝压过尖叫。她红衣翻飞,腰间的赤金软剑“凤羽”已出鞘,剑身薄如蝉翼,却燃起橘红的火焰。她足尖一点栏杆,整个人如浴火凤凰般掠过人群,剑尖直指正在异变的少女。火焰撩过怪物脖颈,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炸开,那颗新生的怪物头颅滚落,砸在台阶上发出黏腻的“啪嗒”声。

君尤怜则截然相反。她一袭素衣,发间银铃随动作轻响,指尖捏诀,地面顿时浮起冰蓝色的阵纹。寒气从她脚下蔓延,将三头怪物之一的下肢冻在原地。怪物嘶吼着挣扎,冰霜却顺着鳞甲缝隙钻入血肉,将其动作凝滞成慢镜头。她侧头对洛宇天喊:“左边交给我!”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玉龙双抹去唇角血迹,一震,寒芒如星。他看了洛宇天一眼,两人无需言语——昨日擂台上的对手,此刻已成背靠背的战友。玉龙双的拳法大开大合,银光如匹练卷向右侧怪物;洛宇天则贴身近战,拳风裹着淡金色罡气,每一击都精准砸在怪物关节处。鳞片碎裂的“咔嚓”声混着骨骼错位的闷响,竟有种诡异的韵律。

观众席彻底乱了。武者们纷纷拔刀,普通人却如没头苍蝇般乱撞。一位白发老者用身体挡住怪物扑向孩童,却被利爪撕开胸膛;他的弟子红着眼冲上来,刀光却只砍中空气——怪物已跃向更高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摔倒在地,竹签扎穿手掌,糖葫芦滚进血泊,山楂上的糖霜被染成暗红。

洛宇天余光瞥见这一幕,心头一紧。他猛然跃起,在空中抓住怪物尾巴,借着力道将其抡向擂台。怪物脊背撞断石柱,碎石飞溅中,洛宇天看见凤仪圭的火焰已连成火墙,将数十名普通人护在圈内;君尤怜的冰霜则冻住了一整条通道,让逃难者得以通过。玉龙双的长枪贯穿怪物腹部,枪杆却因反震力而嗡鸣不止。

“不能让他们扩散!”洛宇天落地时,靴底碾碎了一片冰碴。他看向玉龙双,后者点头,枪尖挑起地上散落的铁链——那是擂台原本用来固定器械的锁链,此刻却成了武器。两人一左一右,将锁链甩向怪物脖颈,金属摩擦鳞片的火花中,三头怪物被生生拽倒在地。

凤仪圭的火焰适时席卷而来,火舌舔过铁链,瞬间将怪物裹成火球。君尤怜双手结印,冰霜爬上铁链,冰火交融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怪物在双重夹击下发出最后的哀嚎,青黑色的血液溅在洛宇天脸上,灼热如岩浆。

当最后一头怪物倒下时,夕阳恰好沉入山巅。满地狼藉中,有人抱着亲人尸体痛哭,有人跪地呕吐。凤仪圭的剑尖滴着血,君尤怜的素衣下摆被撕去半截,玉龙双的银甲凹痕遍布。洛宇天低头看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上面沾着怪物血,也沾着人类血。

铃铛声又响了。这一次,来自远处天边的残阳,像某种无声的嘲笑。残阳像一滩将凝未凝的血,挂在天边。

空气中焦糊的鳞甲味、冰火交融后的铁锈味、以及新鲜尸体的腥甜味,仍像三条湿漉漉的绳索缠在每个人喉咙里。洛宇天甩了甩指节上的黑血,才刚抬眼,便听见一阵极有节奏的“嗒嗒”声——不是先前那索命般的铃铛,而是军靴踏在碎木与碎骨上的脆响。

街口,四道身影逆光而来。

最左侧的男人肩背一柄用黑布缠住的狭长武器,布尾在风里猎猎,像一截熄灭的火舌;右侧的寸头青年单手拎着银白手提箱,箱体表面渗出淡蓝色冷雾;走在最后的女孩身形娇小,却扛着一把几乎与她等高的折叠式重弩,弩弦上流动着靛紫电弧。而领头那人——

黑色风衣,铜扣在夕照里泛出暗沉的金。

他抬手压了压帽檐,露出一张洛宇天再熟悉不过的脸:眉骨如削,鼻梁挺直,左耳戴着一枚极细的银环,环上坠着一粒小小的墨玉。那是司礼——之前一起在古墓杀过“纳兰守”的旧友,也是如今国家怪谈管理局第五行动小组的组长。

“又见面了啊,小天。”司礼停在三步之外,嗓音像被粗粝砂纸磨过,却带着笑。他目光扫过满地残尸与仍在抽搐的怪物断肢,笑意便沉了下去,“可惜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话音未落,街道尽头忽地传来新的嘶吼。

那声音像上百把锈锯同时拉扯铁皮,高亢得令人牙酸。借着最后一缕夕光,众人看见一片翻涌的灰影——第二波怪物,体型比先前更加畸形,背脊生着半透明的囊泡,每一次呼吸,囊泡就鼓动一次,喷出淡绿色磷火。

“江渔、老邱、阿阮——”司礼头也不回,右手食指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利落斜线,“三点方向,囊泡是弱点,留全尸。”

寸头青年老邱“咔哒”一声弹开手提箱,寒气轰然炸散,箱中竟是一柄折叠式链锯冰刃;江渔肩上的重弩“嘭”地展开,靛紫电弧噼啪窜上箭矢;而那名始终沉默的男人——阿阮——反手扯掉缠布,露出乌黑刀鞘,拔刀时却无金属摩擦,只响起一道极低极低的鲸歌,刀身竟像一截被夜色浸透的水波。

三人身影倏然掠出,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三道残影。

链锯冰刃划过处,怪物腹腔被冻成脆冰,随即碎成漫天晶尘;重弩箭矢贯穿囊泡,电弧引爆磷火,瞬间将整头怪物烧成幽蓝火炬;阿阮的刀则根本看不清轨迹,只听得“噗噗”闷响,怪物头颅便一颗颗滚落,切口平滑得如同被夜色本身割开。

司礼没有回头检视战果。

他径直走向洛宇天,脚步踏过一截断掉的铃铛——那是先前操控黑袍人的法器,如今已被烧得焦黑。司礼弯腰,两根手指拈起残片,指腹微微用力,铜片碎成齑粉,一缕暗红烟丝从粉末中升起,像挣扎的线虫。

“认识这个吗?”司礼抬眼,声音压得极低。

洛宇天瞳孔骤缩——那烟丝的气味,他曾在纳兰忏古墓里闻到过:湿冷、黏腻,带着千年古墓里才会有的陈腐檀香。那是“长生者”纳兰守独有的“魂铃引”。

“纳兰守?”洛宇天嗓音发干。

“嗯。”司礼松开手,齑粉随风散尽,“有人在阿房宫遗址挖出了杨开三天前弃置的‘炼魃炉’,法铃只是引子——真正的东西,能把活人炼成‘伪魃’,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这些玩意儿。”

远处,江渔的重弩再次轰鸣,一头怪物被箭矢钉进墙面,四肢仍在抽搐。司礼瞥了一眼,继续道:“我们追踪到纳兰守的线索断了,但他留下的‘种火’已经开始扩散。今晚,只是试演。”

“试演?”洛宇天握紧拳,指节噼啪作响。

“对。”司礼摘下帽子,露出鬓角一道新鲜的血痕,“真正的‘长生祭’,在七日后,地点——”他顿了顿,声音低得近乎耳语,“西阳市,祈星台。”

风忽然转了向,带来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带来司礼身上淡淡的硝磺味。

洛宇天侧头,看见凤仪圭正拖着受伤的右臂走来,火焰在她剑尖颤抖;君尤怜的素衣被血染出点点红梅,却仍固执地用冰阵封锁街道。玉龙双,站在两人身后,银甲残破,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司礼把帽子重新扣回头上,墨玉耳坠在火光里晃了晃。

“我需要帮手。”他直视洛宇天,“纳兰守的‘长生祭’一旦完成,整座城的人都会变成你脚下这种怪物——或者更糟。”

洛宇天低头,看见一截尚未完全异变的手臂——那手腕上还戴着小女孩的银镯,镯身刻着“岁岁平安”。镯子内侧,沾着一点没来得及擦掉的糖霜,在血泊里慢慢融化。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冷冽的星火。

“带路。”洛宇天说。

司礼笑了,那笑意像刀锋掠过冰面。

“我就知道,你还是老样子。”他转身,风衣下摆扫过焦土,像一面被战火灼烧却仍不肯倒下的旗,“跟上,老朋友——这一次,我们得把纳兰守从杨开的身体里,亲手拽出来。”

远处的重弩再次轰鸣,靛紫电光照亮夜空。

洛宇天迈步,靴底碾碎最后一片铃铛残片,碎屑里,暗红烟丝挣扎片刻,终于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