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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丝绒,沉甸甸地压下来。

洛宇天站在焦黑的街心,指尖因方才的鏖战仍在微颤。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与硝磺味的空气,掏出手机,屏幕裂了蛛网,却还能亮。

“嘟——嘟——”

两声之后,白婉玲温软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像一盏暖灯:“宇天?你在哪儿?新闻里全是怪物……”

“我没事。”洛宇天压低声线,喉结滚了滚,望向远处仍在燃烧的断壁,“只是皮肉伤。婉玲,你听好——把门窗锁死,别怕,我天亮前就回。”

那边沉默半秒,随即传来细微的抽气声,像被强行咽下的哽咽:“好,我等你,放心吧,我也是武者。”

挂断。

他又拨出第二个号码。

铃音只响了一下,白梓涵便接起,背景里是小夜灯“啪”的轻响。女孩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故作轻快:“天,你是不是又要去干大事?”

“嗯。”洛宇天指腹摩挲着机身边缘的裂纹,语气软得像哄孩子,“冰箱上层有我上次送的速冻的桂花酒酿圆子,记得热透再吃。夜里凉,别踢被子。”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白梓涵嘀咕,却在尾音泄出一丝颤,“你也照顾好自己,少逞能。”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直接掐断。

转身,司礼正倚在车门边,风衣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那是一辆改装过的黑色突击车,车顶焊着可旋转的重弩基座,车厢两侧弹出式符箓舱闪着幽蓝光。

凤仪圭已换上一袭暗红劲装,腰间凤羽剑缠了新的火浣布,剑格处嵌着一块赤曜石,此刻正一跳一跳地亮,仿佛迫不及待饮血。

君尤怜则披了件银白轻甲,甲片薄如柳叶,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冰裂声。她抬手,替洛宇天理了理歪斜的衣领,指尖冰凉,却带着淡淡药香:“伤口裂了,先上药。”

“路上再说。”洛宇天握住她手腕,轻轻一带,两人并肩走向突击车。

玉龙双已坐在后排,银甲卸了一半,露出缠满绷带的肩背。见洛宇天上车,他抬了抬下巴,横放在膝上,语气淡淡:“我欠你一次,还了。”

司礼吹了声口哨,刚要关门,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等等——!”

杨赐喘着粗气冲过来,病号服外套了件不知从哪儿扒来的黑色夹克,左手还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他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我哥的身体被纳兰守占了,我得去。”

司礼挑眉,目光落在他仍渗血的绷带。

“我好了七成。”杨赐咬牙,右手一翻,竟亮出一枚青玉镇魂铃,“况且,只有我能让杨开——哪怕一瞬间——夺回身体。”

空气安静两秒。

洛宇天伸手,把杨赐拉上车:“坐我旁边。敢拖后腿,我把你扔下去。”

车门“砰”地合拢。

引擎低吼,像蛰伏的兽。

窗外,焦土与火光迅速后退。

车厢里,只有仪表盘蓝光幽幽跳动。司礼单手控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触控屏上划出西阳市祈星台的3D结构图:“外围三公里已设封锁线,但纳兰守用‘魂铃引’污染了地脉,普通符阵撑不了多久。”

凤仪圭用绷带缠紧剑柄,声音冷静:“祭坛核心需要纯阳血破阵,我来。”

君尤怜将一枚冰晶符贴在车顶,寒气顿时顺着金属板蔓延,把车内温度降到呼吸可见白雾:“我会冻住祭坛血槽,延缓仪式。”

玉龙双咔哒一声给枪机上膛:“我负责清场。”

杨赐低头,指尖摩挲那枚镇魂铃,铃舌轻颤,发出细微的“叮”,像回应他紊乱的心跳。

洛宇天闭眼,靠在车壁,耳边是引擎与心跳交织的鼓点。

黑暗中,他仿佛看见祈星台高耸入云,血色月光倾泻而下,纳兰守披着杨开的皮囊,站在祭坛中央,笑得温柔而疯狂。

车窗外,第一缕晨曦正撕开夜幕,像一把薄刃,划向未知的战场。突击车在黎明最暗的那一寸天光里疾驰,像一支离弦的乌铁箭。

轮胎碾过省道裂缝,震得车厢里每个人的骨头都发麻。仪表盘蓝光映在司礼脸上,冷得像一层薄霜;他右手食指在触控屏上划出残影,把西阳市祈星台的实时热成像投到半空——红得发黑的能量涡流正沿着祭坛石阶一层层爬升,像某种黏稠的岩浆。

洛宇天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机屏幕暗了又亮,锁屏还是白梓涵去年冬天堆的雪人。他拇指在冰晶裂纹上摩挲一下,侧头问:“还有多久?”

“二十七分钟。”司礼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日出之前,血槽必须注满,否则仪式反噬,纳兰守会拖着杨开一起魂飞魄散——他赌我们不敢硬来。”

凤仪圭把凤羽剑横放在膝上,指腹顺着火浣布的纹理来回压,每压一次,剑脊里的赤曜石就亮一分,映得她眼底两簇火。她忽然开口:“血槽注满需要多少活人?”

“三百。”回答的是君尤怜,她膝头摊开一卷冰丝卷轴,上面用银朱笔勾勒出祈星台的旧阵纹,“但纳兰守改动了阵眼,换成‘长生煞’——只要一个极阳命格的心头血做引,再借魂铃共振,就能把满城活人拖进祭坛。”

她说得平静,指尖却微不可察地抖,冰霜顺着卷轴边缘蔓延,把“长生”两个字冻得裂开细纹。

玉龙双用枪油擦着枪机,金属零件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抬眼,目光穿过车窗——远处天际泛起一线蟹壳青,像极了他当年离家时母亲给他缝的护身符颜色。

“我哥哥的命格,极阳。”杨赐哑声接话,镇魂铃在他指间转了一圈,青玉铃身映出他苍白的唇,“纳兰守选我哥,不是偶然。”

洛宇天伸手,掌心覆在杨赐冰凉的指背上,声音低却稳:“那就把命格夺回来。”

……

突击车在西阳市外缘的槐树林停下。

林子里浮着一层薄雾,像被谁撕碎的裹尸布。众人下车,鞋底碾过落叶,发出湿软的“咕叽”声。司礼拉开后舱,掀开一块隔音毡,露出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装备——

凤仪圭的火浣布披风、君尤怜的冰魄针匣、玉龙双的破魔穿甲弹,以及洛宇天惯用的那副玄铁指虎。指虎内侧刻着一道极浅的符纹,是白婉玲去年在庙会求的“岁岁平安”,当时她笑得像四月的风:“你老打架,让它替我陪着你。”

洛宇天把指虎扣上,金属贴住指骨,冷得他微微眯眼。

司礼扔给他一副微型耳机:“频道加密,阿阮在制高点支援。”

耳机里立刻传来阿阮低沉的嗓音:“祈星台外围三处暗哨,已标红。”接着是江渔轻快的补刀:“我给他们准备了‘惊喜’——冰火两重天。”

……

祈星台比想象中更静。

石阶缝隙里长满暗红色苔藓,像干涸的血痂。月光尚未褪尽,苍白地铺在祭坛最高处,映出一道颀长身影——杨开,或者说,披着杨开皮囊的纳兰守。

他穿一袭玄黑祭袍,袍角用银线绣满扭曲的“寿”字,风一吹,那些字就像活过来,争先恐后地往他脚踝里钻。他左手托着一盏鎏金魂铃,铃舌无风自颤,发出少女轻笑般的“叮铃”;右手握着一柄薄刃,刃口正悬在杨开心口,只要划下去,极阳血就会顺着石槽纹路流遍整座祭坛。

洛宇天在最后一级石阶停住,指虎无声地合拢。

凤仪圭的披风“呼”地扬起,赤曜石亮到极致,像一颗即将爆裂的火星。

君尤怜抬手,冰丝卷轴在她掌心碎成齑粉,粉末凝成数十根冰针,悬停在半空,针尖对准纳兰守周身大穴。

玉龙双的枪口抬起,破魔弹上膛,发出清脆的“咔嗒”。

杨赐站在最前,镇魂铃高举,铃舌却不再响——它在颤,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纳兰守缓缓转身。

杨开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陌生——眼尾多了妖异的绯红,唇色却惨白,像被抽干了血。他开口,声音却是重叠的两道:一道属于杨开,嘶哑而痛苦;一道属于纳兰守,温吞而阴冷。

“你们来晚了。”纳兰守微笑,薄刃下压半寸,血珠立刻沁出,顺着杨开锁骨滑进衣领,像一条细小的赤蛇。

“杨赐——”杨开的声音突然冲破桎梏,带着撕裂的痛,“杀了我!别让这怪物——”

话音未落,魂铃骤响,像千万根针扎进耳膜。

杨赐脸色煞白,却猛地踏前一步,镇魂铃狠狠撞向自己胸口——

“叮——!”

一声裂响,青玉铃身炸开蛛网纹,纳兰守的动作随之僵住一瞬。

就是这一瞬。

洛宇天如离弦之箭,指虎裹挟金色罡风直取魂铃;凤仪圭的披风化作火幕,封死纳兰守退路;君尤怜的冰针暴雨般倾泻;玉龙双的枪火在夜色里绽开一朵银白的花。

黎明第一缕光,终于刺破云层。

祭坛石阶上的苔藓,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新鲜的、淋漓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