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伸出双手,像是在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臣弟……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的沙砾。
王德满意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两只已经凉透了的烤鸭,意有所指地说道:“王爷为国事操劳,可得注意身体。这烤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老奴,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带着人,又如一阵风似的,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楚风捧着那卷圣旨,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晚风从门口吹进来,卷起烤鸭最后一丝余温,带着些许油腻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两只还没来得及吃的烤鸭一样。
彻底,凉了。
【完了……这回真成‘格物’的了。】
【我上哪儿给你格出水泥来啊?烧窑的配方比例是多少来着?温度要控制在多少度?古代这破技术,万一炉子炸了,我这个‘名誉院长’是不是要第一个殉职啊?】
【救命啊!!!】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官场,犹如被投下了一块巨石的池塘,表面平静,底下却已是暗流汹涌。
“格物院”这个闻所未闻的新衙门,以及“镇南王楚风”这个刚刚从江南声名鹊起的名誉院长,瞬间成了所有势力关注的焦点。
丞相府。
年过花甲的丞相李斯年,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玉石佛珠,双目微阖,听着门生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陛下将城南一处废弃的织造所,划给了格物院。还从工部、兵部、内务府,抽调了数十名工匠、小吏,归其调遣。看这架势,竟不像是虚设。”
李斯年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工部和兵部,可有异议?”
“回禀恩师,工部尚书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此举乃是另起炉灶,不合规矩。但兵部那边,尤其是那些少壮派将领,似乎颇为期待。据说,镇南王在江南论兵,有惊世之言,他们想看看,这位王爷,是否真能拿出什么利军利国的新东西。”
“哼,新东西?”李斯年冷笑一声,“无非是些奇技淫巧罢了。圣人之道,在于经世济民,修身齐家。这位九殿下,不学无术,终日厮混,偶得几句惊人之语,便被陛下捧上高位。长此以往,国之不国。”
他沉吟片刻,对门生道:“你去一趟工部,告诉刘侍郎,让他的人‘尽心’辅佐王爷。陛下要看的东西,我们自然要帮着做出来。只是……这其中的门道、规矩,可不能乱了。祖宗之法,不可易也。”
门生心领神会,躬身退下。所谓的“尽心辅佐”,不过是阳奉阴违,用无数的规矩和流程,将这格物院的锐气消磨殆尽。
另一边,镇国将军府,气氛则截然不同。
一群身着铠甲的武将,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陛下设了格物院,让九殿下去总领!”
“就是那个在江南,几句话就把天魔宗护法说得吐血,把魔教老巢位置算得一清二楚的闲王?”
“正是!我还听说,他对守城之法,有惊天动地的见解。什么心理战、信息战,闻所未闻!若是真能让他搞出什么新式守城器械,那我北境的压力,可就小多了!”
一名脸上有道刀疤的年轻校尉,瓮声瓮气地说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倒想看看,他能‘格’出个什么玩意儿来!上面已经派了工兵营的张校尉过去,那可是我们军中有名的‘铁疙瘩’,最是讲究实用,半点虚的都容不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
而此刻,被无数人议论的中心,楚风,正打着哈欠,被陈猛半推半就地“请”到了格物院的“院址”。
这里果然如情报所说,是一处废弃的织造所。院子里杂草丛生,屋舍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楚风环顾四周,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错不错,这地方够偏僻,够破败,一看就是干不成事的样子。正好,我就找个向阳的墙角,搬把躺椅,晒晒太阳,睡睡觉,等他们自己把这摊子搞黄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继续摆烂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已经开始物色哪间屋子当自己的“午睡专用房”了。
然而,他这点小小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他刚走进主厅,就看到里面已经站着两拨人,泾渭分明,气氛紧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左边一拨,为首的是个山羊胡老者,身穿工部侍郎的官服,一脸的严肃刻板。他身后跟着几个文绉绉的小吏,手里捧着账册、卷宗,个个神情倨傲。
右边一拨,领头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军官,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身校尉戎装,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精悍的军士,腰板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见到楚风进来,两拨人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
“下官,工部左侍郎刘承,奉旨前来,协助王爷筹建格物院。这是格物院的预算草案、人员名录、以及工部可调拨的物料清单,请王爷过目。”山羊胡老者,也就是刘侍郎,上前一步,将一叠厚厚的文书递了过来,语气不卑不亢,公事公办。
楚风头都大了,看都懒得看一眼。
【过目?我看得懂吗我?这上面写的字我倒是认识,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
不等楚-风开口,那青年校尉也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末将,兵部工兵营校尉张烈,奉命听从王爷调遣!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只要军中有的,末将就是去抢,也给您抢来!”
一个慢条斯理讲规矩,一个心急火燎要结果。
刘侍郎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看了一眼张烈:“张校尉,此言差矣。格物院乃朝廷新设衙门,一应开支、用度,皆需遵循法度,岂能用一个‘抢’字?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