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这才明白,王氏哪里是给她体面,分明是挖好了坑,就等她往下跳。
“老天爷保佑!”
柳氏满脸后怕地看向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骄傲。
她的举儿,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神仙法子的?
周文举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娘,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他让柳氏将正确的账目,用最简单的符号,重新誊录在一本新册子上,然后将那本有问题的原账本也收好。
“娘!”他凑到柳氏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
“你现在就拿着这两本账本,去找我爹。”
“啊?”柳氏有些犹豫,“这……”
“你听我的。”周文举小脸一板,故作严肃。
“你去找爹,什么都别说,就说你太笨了,实在看不懂这账,求爹帮你看看。”
“但你要记住,进门之前,先哭。”
“什么?让我哭?”
“对!”周文举重重点头。
“哭得越委屈越好,越大声越好,最好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见!”
柳氏看着儿子那双清澈又狡黠的眼睛,半信半疑。
但这些日子以来,儿子带给她的惊喜,已经让她生出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好,娘听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攥紧了那两本决定着她命运的账本,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朝着周明堂的书房,一步步走去。
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周明堂的书房,一向是周府的禁地。
除了他自己,便只有老太太能随意出入。
此刻,柳氏就站在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外,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儿子的叮嘱。
“姨娘,记住,进门之前,先哭。”
“哭得越委屈越好,越大声越好,最好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见!”
哭?
柳氏苦笑,她现在不用装,眼泪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她这辈子,从未做过如此大胆出格的事情。
可一想到儿子那双清澈又充满信任的眼睛,一想到王氏那张藏着刀的笑脸,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瞬间冲散了她的胆怯和懦弱!
为了举儿,她什么都敢做!
“呜呜……”
下一刻,一声响亮的哭嚎,打破了整个周家大宅的宁静。
柳氏一屁股坐在周明堂书房外的青石台阶上,拍着大腿,放声大哭。
“老爷!妾身对不起您啊!”
“妾身无能!妾身该死啊!”
“老太太的寿宴,要被我这个蠢妇给毁了啊!”
“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形象可言。
声音传出老远,引得廊下庭院里的下人们纷纷侧目。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满脸惊愕。
这……这不是二少爷的姨娘柳氏吗?
今天她是发的什么疯?
书房内,正提笔批阅着一份商契的周明堂,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嚎吓得手一抖。
一滴浓墨,直接毁了整张契书。
“混账!”
他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哪个不长眼的在外面鬼哭狼嚎!”
“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柳氏哭得梨花带雨,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直接跪倒在地。
“老爷!您罚我吧!都是妾身的错!”
周明堂看清来人,脸上的怒气顿时僵住,化为了几分诧异和不耐。
“是你?”
“好端端的,在外面鬼哭狼嚎干什么?”
“起来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氏却是不起,只是将怀里的两本账册,高高举过头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爷!老爷您就责罚妾身吧!”
“老爷……夫人……夫人抬举我,让我协理老太太的寿宴采买。”
“可我……我太笨了,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这账本……我实在是看不懂啊!”
“我对着账本算了几天几夜,不但没理清,还……还发现账上好像有不少亏空!”
“老爷,我怕啊!”
“怕办砸了母亲的大寿,成了周家的罪人!”
“求老爷责罚,收回成命吧!”
柳氏神色惶恐,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助和心慌。
周明堂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本就因生意上的事有些心烦,此刻被柳氏这么一闹,更是火气上涌。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厉声呵斥,但当目光触及柳氏那张梨花带雨,写满了惊恐和委屈的脸时。
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地消散了几分。
周明堂瞬间想起了那个聪慧过人,如今已是周家希望的幼子。
这可是文举的娘。
“唉!”
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从书案后走出来。
“行了,别哭了,起来把账本拿来我看看。”
柳氏抽抽搭搭地站起身,将怀里那两本账册,乖乖递到周明堂手里。
周明堂沉着脸,从柳氏手中接过那两本账册。
第一本,是账房先生做的流水账,字迹工整,条目清晰。
周明堂在商海沉浮多年,对账目何其精通。
只扫了几眼,便看出了其中几笔采买的价钱,明显高得离谱。
但这些手脚做得极为隐蔽,混杂在大量繁琐的条目中。
若非是真正的行家,又或者一笔一笔地仔细核算,根本难以发现!
周明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随即,他又翻开了柳氏做的那本“游戏”账册。
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算什么账本?
上面没有一个字,全是些歪歪扭扭的圈圈杠杠,还有些用不同粗细毛笔,画出来的小石头、小树枝的图案。
咋一看,很像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道。
柳氏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道:“回……回老爷!”
“妾身不识字,是……是举儿,他教妾身用这个笨法子。”
“他说……说白石子是进项,黑石子是支出,树枝是货物……”
“妾身……妾身就照着画,画了一晚上,才……才勉强将账本,弄明白一点……”
闻言,周明堂心头一动。
这账册,是文举教的?
他重新低下头,仔细研究起手上这本涂鸦账册。
虽然记录的方式古怪,但当他顺着柳氏的解释看下去时,眼神很快就变了。
那些原本在官方账册里看起来并无不妥的账目,在这个“游戏账本”里,被一笔笔清晰地拆解开来。
十匹布,对应十根树枝。
五十两银子,对应五十个黑石子。
进出之间,一一对应。
简单,直白,一目了然!
而问题,也瞬间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