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孙先生给了兄弟二人一炷香的时间。
周文兴拿起笔,装模作样地思索了片刻,便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首诗便作好了。
他得意洋洋地拿起自己的大作,高声朗诵起来:
“青青一根竹,长在院子边。”
“风吹叶子动,节节往上长。”
写完,他还颇为自得地晃了晃脑袋,一脸“快来夸我”的表情。
孙先生听完,嘴角抽了抽,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
打油诗都算不上!简直就是顺口溜!
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周文兴却没看懂先生的脸色,还以为自己写得不错,得意地瞥了周文举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弟弟,看到没?这就是大哥的实力!
孙先生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脸平静的周文举。
只见周文举不慌不忙地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睛,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整个书房,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周文兴在一旁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弟弟真会装模作样,肯定是一句都写不出来。”
孙先生也皱起了眉头,心中愈发不耐。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周文举猛地睁开了眼!
深吸一口气,饱蘸浓墨,手腕一沉,笔走龙蛇!
一个个风骨天成的大字,跃然纸上。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短短四句,二十八个字,一气呵成!
诗成,笔落。
周文举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然后将宣纸拿起,递到孙先生面前。
“先生,学生写好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潇洒与自信。
孙先生的目光,从第一个“咬”字开始,就再也移不开了。
当他看到最后一句“任尔东西南北风”时,手里的茶杯,再也拿不稳了。
“当啷!”
一声脆响。
那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孙先生却浑然不觉。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宣纸,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这诗……
透出来的精神与风骨,简直绝了!
那种扎根于绝境,却傲然挺立,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顽强与坚韧!
如此气魄,如此意境,别说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就算是当朝的那些大儒名士,又有几人能写得出来?
“先生,您怎么了?”
周文举歪着小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您是不是觉得,学生写得不好呀?”
这一声呼唤,终于让孙先生回过神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周文举,眼神从震惊,到骇然,再到狂喜……
最后,化为了一股深深的敬畏与惭愧!
什么装神弄鬼?什么弄虚作假?
去他娘的!
这世上,有哪个骗子,能作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句!
这不是天授奇才是什么!
自己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自诩阅人无数,今天,竟然差点错过了一块绝世璞玉!
真是有眼无珠!
想到这里,孙先生老脸一红,一股巨大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他看着周文举,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文举小友!”
在周文兴和门外偷看的周明堂,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光中。
这位学问渊博,名满府城,连知府大人都要以礼相待的孙敬修孙先生。
竟然对着年仅六岁的周文举,恭敬作揖!
“刚才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
孙先生脸色涨红,面露羞惭。
“老夫竟然怀疑小公子是弄虚作假之辈,堪称眼瞎耳聋!”
“请小公子,受老夫一拜!”
说罢,他竟真的对着周文举,深深弯腰鞠躬!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周文兴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先生……先生他……他为何给弟弟行如此大礼?
这是什么情况?
门外的周明堂,更是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他虽然猜到儿子周文举会很厉害,但万万没想到,会厉害到这种地步!
竟然让孙敬修这种孤高自傲的大儒,当场赔礼道歉,恭称小友!
我儿……真乃神人也!
周文举也被这老头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靠,玩这么大?
我就是想镇住你,没想让你给我行大礼啊!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岂不是要背上一个“不敬师长”的骂名?
“先生快快请起!”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周文举连忙上前,用自己那小胳膊小腿,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这倔老头给搀扶起来。
孙先生站起身,老脸涨得通红,依旧是一脸的激动。
他抓住周文举的肩膀,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他。
“文举小友,正所谓达者为师!”
“您这首《咏竹》,足以让老夫奉为圭臬,日夜研读!”
“老夫斗胆,想与小公子,以朋友相交,不知小公子,可否愿意?”
什么?
孙先生竟然要跟弟弟这样一个六岁小孩,结为忘年交?!
这话一出,周文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看看自己那首“节节往上长”的顺口溜,又看看弟弟那首让先生下跪的诗。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羞辱感,瞬间将他淹没。
弟弟文举,怎么这么厉害?
难道是他之前天天喝白粥吃咸菜的缘故?
要不,自己也试试?
……
与此同时,躲在窗外,去而复返的丫鬟红儿,早就吓傻了。
她急匆匆跑回王氏的房间,把书房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学给了王氏听。
“啪嚓!”
王氏手里那只刚拿起来的茶杯,应声而碎,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该死!”
“怎么又让那小畜生给装到了!”
……
书房里,周文举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孙先生打消了要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念头。
但孙先生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从之前的审视轻蔑,到现在的恭敬敬畏。
“文举小友。”孙先生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夫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请讲。”
“您这首诗的意境,如此苍劲有力,风骨卓然,实在不像是……不像是……”
说到这,孙先生神色犹豫,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