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班的学堂很是宽敞明亮,里面摆着二十几套黑漆书案和蒲团,此刻已经坐满了学生。
周文举一走进去,就感受到了数十道不善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很显然,李伟已经把刚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遍。
现在,整个中班的学生,都把周文举当成了靠着伶牙俐齿和告状才混进来的“关系户”。
周文兴找了个靠后的空位,拉着周文举坐下。
他凑到周文举耳边,小声地安慰道:“文举,你别怕,他们就是嫉妒你。”
“以后离李伟他们远点就行了。”
周文举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麻烦这种东西,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他打量着学堂里的陈设。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墙角立着高高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经史子集。
墙上还挂着几幅山水字画,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但也颇有几分雅致。
整个学堂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墨香和书卷气。
这学习氛围,倒还不错。
就在这时,王夫子手持一卷书册,走上了讲台。
他一出现,整个学堂瞬间鸦雀无声。
“今日,我亲自来给你们授课。”
此言一出,下面的学生们都露出诧异神色。
要知道,王夫子作为县学教谕,平日里事务繁忙,主要负责管理县学的各项事宜,很少会亲自给学生授课。
中班的课程,通常是由另外几位秀才出身的训导负责的。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少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周文举,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难道夫子亲自授课,是为了这个新来的“神童”?
一时间,投向周文举的目光,更加复杂了,嫉妒、不屑、好奇,兼而有之。
周文举倒是坦然自若,他知道,这王夫子八成是想亲自考考自己的斤两。
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科举教育,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今日,我们讲《尚书·盘庚》上篇。”王夫子翻开书册,直接切入了正题。
他没有像其他先生那样,从头到尾照本宣科,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
“谁能说说,你们是如何理解这一篇的?”
问题一出,学堂里顿时一片安静。
《尚书·盘庚》上篇,他们倒是在书上读过,注解也背过。
但王夫子问的是“你们是如何理解的”,这就不是光靠死记硬背能回答上来的了。
见无人应答,王夫子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目光在学堂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周文兴的身上。
“周文兴。”
王夫子平淡的声音在安静的学堂里响起,却让周文兴一个激灵,胖乎乎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他最怕的就是上课被夫子点名,尤其是在这种所有人都答不上来的尴尬时刻。
“学……学生在。”周文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王夫子的眼睛。
“你先来背诵一遍《尚书·盘庚》上篇。”王夫子说道。
背书?
周文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让他解释那什么十六字心传,只是背书的话,他勉强还能应付。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磕磕巴巴地背诵起来。
不过,一路背得断断续续,抓耳挠腮,到后面显然是记不全了。
学堂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李伟看着周文兴的窘态,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冷笑,觉得这周家兄弟,果然一个比一个废物。
王夫子的脸色,很快沉了下去。
“够了!”他一拍讲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周文兴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如此浅显的篇目,竟背得这般支离破碎!”王夫子怒斥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学问之道,首在勤勉!你心思浮躁,课后不用功,如何能有长进?”
“给我站着!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坐下!”
“是……夫子……”周文兴耷拉着脑袋,满脸羞愧地在那罚站。
周文举在下面看着,无奈摇头。
这么短的一篇,这个便宜哥哥,都能背成这样,也真是个人才。
王夫子这一手,让整个学堂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训斥完周文兴,王夫子的目光又扫向了李伟。
李伟心中一凛,但随即又挺起了胸膛。
他自认为是县学里学问最好的学生,背诵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他不等王夫子点名,便主动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夫子,学生愿为众同窗表率!”
说完,他便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李伟吐字清晰,声音洪亮,一字不差,一气呵成,比周文兴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背完之后,他得意地瞥了一眼墙角的周文兴,又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周文举,脸上满是傲然之色。
然而,王夫子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不错。”
李伟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
他本以为会得到夫子的大加赞赏,没想到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不错”。
周文举在下面倒是看得清楚。
这个李伟,虽然背得流利,但明显只是死记硬背,全无感情,更谈不上理解。
这种学生,在前世的大学里,就是那种只会考试的“高分低能儿”,最不被他这种教授看好。
果然,王夫子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看着李伟,突然又问道:“你既然能背诵,想必对其中义理也有所领会。”
“那我再问你,《盘庚》上篇,讲的是商王盘庚为避水患、革除旧弊而迁都,其中言‘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
“此句与《论语》中,圣人所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有何关联?”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又深了一层。
它不再是考查单一经书的理解,而是要求学生能够融会贯通,将不同典籍中的思想联系起来。
这一下,李伟彻底傻眼了。
他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盘庚》上篇和《论语》这句,听起来好像有点关系,但具体该怎么说?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憋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王夫子的脸色冷了下来,“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自诩为县学第一才子吗?”
“如此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我……我……”李伟的脸憋得通红,急得满头大汗,“学生……学生愚钝……”
“哼!愚钝?”王夫子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心思不正!读书只求表,不求里!”
“只知死记硬背,不知融会贯通!此乃为学之大忌!”
“你也给我站着!”
李伟的脸刷一下涨成了紫红色,又羞又怒,却不敢反驳。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和周文兴一样的下场!
当着全班同窗,尤其是周文举的面,被罚站!
堪称奇耻大辱!
王夫子余怒未消,又接连点了好几个学生起来回答。
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一时间,学堂上罚站的学生越来越多,场面颇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