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燃烧未尽的灰烬和刺鼻的化学烟雾，抽打在苏晚脸上，像冰冷的鞭子。她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废墟尘埃的颗粒感。身后，那黑洞洞的维修竖井入口，如同巨兽死亡的喉管，依旧隐隐传来沉闷的崩塌声和物体坠入深水的噗通声，提醒着她刚刚逃离的是何等恐怖的深渊。
“林哲…”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那最后惊天动地的爆炸，是他为自己奏响的绝命序曲，还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终篇章？她不敢深想，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封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让她几乎失去所有力气，只想就这样瘫软在这冰冷的废墟之上，任由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坚硬与冰冷，将她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拽回。
那枚加密密钥。
它静静地躺在污泥中，表面的LED指示灯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稳定的幽蓝光芒。像林哲最后凝视她的眼神，冷静，决绝，蕴含着未尽的话语和沉重的托付。它还在工作。它承载着“云境”的核心，承载着凯恩和王启明死亡的真相，承载着“方舟同盟”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也承载着林哲——那个毅然转身、最终可能粉身碎骨的男人——所有的野心、挣扎与…或许存在的、一丝未曾泯灭的良知。
她不能倒下。
苏晚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借助那钻心的疼痛强迫自己支撑起剧痛而虚软的身体。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铁锈之心”庞大厂区边缘的一条废弃铁路支线，杂草丛生，堆满了生锈的废弃集装箱和工业垃圾。远处，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警笛声、消防车的呼啸声、隐约的人声呼喊混杂在一起，如同末日交响。巨大的爆炸显然惊动了整个城市。
她必须立刻离开！罗丝的小队或许全军覆没，但这么大的动静，“方舟同盟”和其他闻讯而来的势力，很快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蜂拥而至！她浑身污泥血污，形容狼狈，在这片混乱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般显眼。
“零点”…林哲用最后力气说出的这个词，是她唯一的方向。
“零点”是什么？一个公共数据垃圾桶？一个特定的地点？一个接收信号的暗号？林哲没有时间解释更多。她只能凭借直觉和残存的理智去猜测。在如今这个高度联网、监控无处不在的时代，一个能被称之为“公共数据垃圾桶”、且能自动广播如此敏感信息的地方，绝非凡物。它必须足够隐蔽，又必须能接入某种公共或特殊的网络节点；它可能是一个物理地点，也可能是一个虚拟接口，但林哲让她“去找”，并“把密钥插进去”，这更像是一个物理位置。
她挣扎着爬起来，肋下的剧痛让她几乎直不起腰。肩膀和手掌被能量刃灼伤和被金属豁口撕裂的地方，鲜血已经凝固，和污泥粘在一起，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新的疼痛。她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草草包扎了一下手上最深的伤口，将依旧闪烁着微光的密钥紧紧攥在手心，藏进破旧外套的内袋。
借着废墟燃烧的火光和远处城市霓虹的映照，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火光相反、看起来更黑暗、更破败的城区边缘踉跄跑去。她不能走大路，只能在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断裂的围墙和荒废的厂房阴影中穿行，像一只受伤的野猫，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寒冷的夜风带走她体表的温度，却带不走内心的灼烧。林哲的脸不断在她眼前闪现——会议室里撕毁协议时决绝的背影，出租屋里盯着屏幕时冰冷的侧脸，失控时被王启明幽灵侵蚀的疯狂狰狞，还有最后将她推开时，眼中那深藏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愧疚与托付…
恨他吗？恨他将自己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恨他隐瞒了地下的秘密和“同盟”的威胁？是的，她恨。但恨意之下，是更汹涌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痛楚和…一丝扭曲的理解。他像扑火的飞蛾，追逐着那个颠覆旧秩序、建立“新世界”的疯狂梦想，最终却被更黑暗的力量吞噬。而她，是他疯狂梦想里，唯一抓住的、也是最终辜负了的…真实。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狠狠抹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需要信息，需要找到一个能安全接入网络、又不被立刻追踪的地方，去查询“零点”的可能含义。公共图书馆的免费终端？早已废弃的网吧？甚至…路边的公共信息亭？这些都太危险，遍布摄像头和身份识别系统。
她的目光扫过街角一个巨大的、被涂鸦覆盖的、屏幕早已碎裂的公共广告牌。下面，散落着几张被雨水泡得发烂的传单和一个翻到的、散发着尿骚味的垃圾桶。等等…垃圾桶？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属于城市阴暗角落的传说，如同幽灵般浮现在她脑海。
“数据下水道”…“垃圾节点”…
在一些被主流网络遗忘的破败社区，存在着一些极其古老的、被黑客和地下信息贩子改造过的公共网络接口。它们通常伪装成破烂的公共设施——比如坏掉的红绿灯控制箱、废弃的电话亭、甚至…特定的垃圾桶。这些接口连接着城市最底层、监管最薄弱的基础网络脉络，用于交换非法信息、洗钱、或者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它们被称为“垃圾节点”，而其中最著名、传说中吞吐量最大、连接层级最深的一个，代号似乎就是…
——“零点”！
林哲的意思，是让她利用这个鱼龙混杂、无法无天的地下网络节点，将密钥里的信息广播出去！让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不，是暴露在所有潜伏在数字阴影里的“掠食者”眼中！让水彻底搅浑！让“方舟同盟”和国际刑警都无法完全掌控局面！
这太疯狂了！但也…符合林哲的风格！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丝明悟如同闪电，照亮了迷雾。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零点”这个节点，具体在哪里？这种地方的坐标，绝不会公开标注在地图上。
她需要帮助。一个绝对匿名、且能接触到这种地下网络信息的渠道。她想起了自己之前试图发送忏悔信的那个传说中的暗网留言板——“漂流瓶”。虽然被“双面镜”扭曲成了诱饵，但那个平台的匿名性和不可追踪性似乎是真实的。或许…她可以在那里，用更隐蔽的方式，抛出关于“零点”的询问？
风险极大！“方舟同盟”可能监控着一切与“云境”相关的信息流，国际刑警也可能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行的办法！
她必须找到一个能安全使用设备的地方。她继续在破败的街区间穿行，躲避着偶尔驶过的巡逻警车和消防车辆。最终，她在一个堆满废弃家电和汽车残骸的、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非法垃圾场角落里，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车窗破碎的旧货车车厢。
这里气味刺鼻，环境恶劣，但足够隐蔽。她在车厢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屏幕碎裂但似乎还能开机的老旧平板电脑，可能是某个流浪汉的财产。电量显示只有可怜的3%。
足够了！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车厢角落，用颤抖的手指，借助屏幕的微光，连接上一个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公共Wi-Fi信号（某个邻近仓库泄露的未加密信号）。她不敢直接访问“漂流瓶”，而是先跳转了几个早已失效的僵尸网站作为掩护，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通过多层代理，进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暗网边缘地带。
界面粗糙，充斥着乱码和闪烁的广告。她快速创建了一个一次性匿名ID，然后斟酌着词语，发布了一条极其简短、混杂着俚语和错别字的信息：
【呕泥酱：找‘零嘴’（Zero Point）倒垃圾，老地方生锈了，有耗子盯。哪条巷子凉快？赏口电子烟。】
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屏幕上只有杂乱的信息流不断刷新。电量标志开始闪烁红色警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冷和焦虑让她浑身发抖。外面，警笛声似乎更近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准备放弃时，一条没有任何ID显示的、如同乱码般的信息，突然跳进了她的私信框：
【…3nd & V1n3…锈铁桥下，第三只眼流泪的地方…烟蒂为信…快…电快没了…】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3nd & V1n3？是Third & Vine？第三条街和葡萄藤街的交汇处？锈铁桥？第三只眼流泪？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猛地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破旧的车厢铁皮，望向城市某个特定的方向！她知道那个地方！一座早已废弃的、横跨污染河道的生锈铁路桥！桥墩上，有一个早已废弃的、巨大的、像眼睛一样的旧式流量监测仪，常年滴着锈水，像在流泪！
就是那里！“零点”就在那座锈铁桥下！
砰！
就在她得到信息的瞬间，手中的老旧平板电脑屏幕猛地一黑，最后一丝电量耗尽，彻底变成了一块冰冷的废铁。
几乎在同一时间！
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了垃圾场的外围！刺眼的白光手电光束粗暴地扫过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废弃车辆！
“搜查这片区域！任何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过！”冰冷的命令声透过扩音器传来。
暴露了！是因为刚才那个微弱的Wi-Fi信号？还是那个回复她信息的人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苏晚的血液瞬间冰冷！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车厢另一侧破碎的车窗钻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垃圾堆里，然后连滚带爬，借着废弃物的阴影，朝着与警车相反的方向，也是那座锈铁桥的大致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传来警察的呵斥声和警犬的吠叫声！
新的追猎，已经开始！她必须在被抓住之前，赶到“零点”！将那枚滚烫的、承载着一切秘密与罪孽的密钥，插入那个传说中的“数据垃圾桶”！
灰烬之城，亡命奔逃。零点的迷踪，就在前方黑暗的街道尽头，而那背后，是更深不可测的漩涡。她攥紧了口袋里的密钥，冰冷的金属仿佛与她的心跳产生了共鸣，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