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文颤抖着声音,连连点头,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滑落。
“渊儿……渊儿啊……”
陆明渊轻轻扶住父亲单薄的肩头:“爹,您不必如此。”
“家里这些年的光景,孩儿都看在眼里,您和娘亲为这个家,已然尽了最大的力。”
“如今,孩儿也长大了,能赚钱了。您放心,陆家往日的荣耀,孩儿会一点点挣回来,让您和娘亲,从此再不必为生计操劳。”
这番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慰帖了陆从文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好!好!渊儿长大了,真懂事了!”
陆从文连连点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用力拍了拍陆明渊的胳膊,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又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骄傲。
“你说得对,是爹没本事,让你娘跟着我们吃苦。既然你也有这份心,那咱们就给娘亲买些好的布匹!”
他忽地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的神色:“渊儿你不知道,你娘她……她那刺绣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咱们村里,乃至这江陵县,都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得上的。”
“每次她纺织出来的布匹,只要绣上花样,送到县城来,都会被一个大户人家哄抢一空!”
“给你娘买些好的布匹,织出来的衣裳,那可比县里那些成衣铺子的好看多了,也更耐穿!”
“爹说的是,那咱们就去给娘亲好好挑些布匹。”陆明渊微笑回应。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他们将小摊收好,径直往县城最繁华的布匹街而去。
一路上,陆从文依旧絮絮叨叨地强调着节俭的重要性,但当陆明渊带着他走进那间名为“锦绣坊”的布匹行时,他还是忍不住被琳琅满目的丝绸锦缎晃花了眼。
“这……这太贵了,渊儿,咱们去旁边的普通铺子看看吧。”
陆从文拉了拉陆明渊的衣角,眼中满是心疼。
他虽然嘴上说着要给妻子买好的,但真正面对这些动辄几钱一尺的料子,还是有些肉疼。
陆明渊却不为所动,他目光扫过架上那些流光溢彩的布匹,最终落在几匹色泽沉静却质地柔软的素色丝绸上。
那是上好的湖州丝,摸上去冰凉滑腻,带着天然的光泽。
“爹,娘亲的手艺这般好,自然要配最好的料子。这些素色丝绸,最能衬托娘亲的刺绣。”
陆明渊说着,已然指着其中一匹月白色的丝绸对掌柜道:“掌柜的,劳烦将这匹月白色和一匹湖蓝色的丝绸,各剪两丈。”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一听是陆明渊这样的小少年,却如此大手笔,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好嘞,小公子眼光真好!这可是今年新到的湖州丝,裁衣做裙,端庄大气,最是适合夫人。”
陆明渊又转头看向父亲,眼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爹,您也该添置一身新衣了。这身布衣,虽然耐穿,可也该换换了。”
他指着一匹深灰色的麻布,那麻布虽然不及丝绸华贵,却也密实挺括,看着便知是上等货色。
陆从文连忙摆手,脸涨得通红:“不用不用!爹这身还能穿,好好的,别浪费钱!”
“爹,您别忘了,您答应过孩儿,要带着陆家重现荣耀。”
“将来孩儿考中功名,您也要跟着孩儿去见世面的。这身衣裳,就当是提前备下了。”
陆明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知道父亲的性子,若不这般“绑架”,他是绝不会为自己花一分钱的。
一番挑选下来,共计花了二两银子。
陆从文眼睁睁看着那碎银被掌柜收走,心疼得直抽抽。
可当他看着陆明渊那淡然自若的神情,心中却又生起一股骄傲!
“渊儿,你……你真是长大了。”他喃喃道,语气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走出布匹行,午后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带着几分暖意。
陆明渊提着包好的布匹,心头沉甸甸的,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正当父子二人穿过闹市,准备往回走时,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身着锦缎长衫的中年男子,体态富态,面色红润,正是县里有名的陈员外。
陆从文一眼便认出了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连忙上前拱手作揖。
“可是陈员外当面?”
陈员外脚步微顿,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陆从文,随即脸上也浮现出客气的笑容。
“是老陆啊!今日怎么在县城里?可是来卖腊肉鸡蛋的?”
“正是正是,刚卖完,准备回去呢。”陆从文憨厚地笑着。
陈员外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明渊手中的布匹,随即又收回目光,客气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那老陆你慢走,我这还要进布行买些东西。”
说着,他便抬步走进了“锦绣坊”,与陆明渊父子擦肩而过。
陆明渊看着陈员外略显急促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总觉得,陈员外方才的眼神,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待到陆明渊和陆从文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陈员外的跟班儿才凑上前,疑惑地问道:“老爷,您不是前些日子才从他那儿买了刺绣吗?怎么今日又来布行了?”
陈员外闻言,脸色倏地一沉,他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扫过跟班儿,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不悦。
“不该问的,少问!那些刺绣,并非是我买的,不过是替人跑腿罢了。”
他甩了甩袖子,径直走向柜台,留下一脸茫然的跟班儿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县城喧嚣的余韵,随着父子二人渐行渐远,被抛在了身后。
回到陆家,灶房里已飘出淡淡的饭菜香。
“娘,我们回来了。”
陆明渊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陆从文放下肩上的扁担,憨厚地笑着。
他将陆明渊手中的包袱接过,递到王氏面前。
“娘子,快看看,这是渊儿特意给你买的!”
王氏疑惑地接过包袱,在手中掂了掂,那份柔软而滑腻的触感,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带,当那几匹月白与湖蓝的湖州丝绸出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明渊,你……你怎能买这般贵的料子?”
她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如今突然见到这等丝绸,只觉得奢侈得让人心惊肉跳。
陆从文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娘子,你这些年为这个家,为我和两个孩子,吃尽了苦头。日日夜夜,纺纱织布,刺绣缝补,哪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如今渊儿出息了,他心里记着你的好,想着孝顺你。他特意寻了这等上好的料子,让你能用得舒心。”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再推辞,再说什么浪费钱的话,渊儿心里定会过意不去。”
“他如今正值读书的关键时候,若因此影响了心境,耽误了学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不,不影响!”王氏猛地摇头。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绸,抬头看向陆明渊,眼睛里满是愧疚与慈爱。
“是娘不好,娘不该说那些话。渊儿,娘收下,娘收下便是!”
“这料子这般好,渊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耗费心神,最需要一件体面的衣裳。”
“娘这就给你裁剪一套,再给爹也做一套新的!”
陆从文闻言,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门外堆放的另一捆布匹,那是一匹深灰色的密实麻布,以及一匹略显粗糙,却也结实耐穿的青色布料。
“娘子,你这心思,渊儿早就猜到了。”
他笑着说道。
“你瞧瞧,我们爷俩的料子,都在外面呢。你那几匹,可是渊儿特意为你挑的,最衬你的刺绣手艺。”
“我们爷俩的,质量是差了些,但胜在耐穿。”
“我常年下地,太好的料子糟蹋了,渊儿的稍微好点儿,读书人讲究个清爽整洁,也用不着多金贵。”
“所以啊,你便只管安心用你自己的那几匹,不必为我们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