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映照着少年清瘦的侧脸。
最初的笔触,确实如赵夫子所言,像鸡爪爬泥,歪斜而无力。
然而,陆明渊的强大之处,不在于他过目不忘的天赋,而在于他那近乎偏执的执行力与超越常人的学习效率。
经过十余天的练习,陆明渊如今的字体已经初见锋芒!
虽然比不上那些自幼练字的世家子弟,比起普通人却显得工整许多!
白天,他学习八股文,晚上,他就疯狂练字!
经过疯狂的学习,陆明渊也发现了一些窍门!
他发现,八股文并非简单的文字堆砌,而是一套高度程式化的模板。
破题如点睛,承题如引线,起讲如开篇。
入题如立骨,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则如四肢百骸,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这哪里是文章,分明是一套精密至极的算法!”
陆明渊将一篇篇范文拆解,又重构。
他很快意识到,八股文的结构本身,只要依循规矩,便不会有太大差池。
真正的优劣之分,在于“立意”。
他翻阅了赵夫子给他的一些往年县试高中文章,细细品味。
那些被县丞们青睐的佳作,无一例外,其立意都深植于县域民生。
或言治水之策,或论农桑之要,或思教化之方,无不围绕着“如何让江陵县变得更好”这个核心。
县丞阅卷,自然更看重考生对本地事务的理解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并非狭隘,而是务实。
毕竟,科举选拔的是治世之才,而非空谈之士。
“县丞终究是县丞,他关心的,是脚下这片土地。”
陆明渊心中豁然开朗。
这就像现代的考公,命题者总是会倾向于考察考生对具体国情、省情、市情、县情的认知。
明白了这一点,他对文章的构思,便再无迷茫。
他开始尝试着以县域为背景,揣摩那些圣贤之言如何能与眼前的民生实事相结合,如何能以古人之智慧,解今时之困局。
有了对八股文内在逻辑的深刻理解,陆明渊的创作速度与质量皆有了质的飞跃。
他不再是盲目的模仿,而是有意识的运用。
第五日的清晨,陆明渊照例来到赵夫子的小院。
他将自己这几日的练字成果和几篇习作呈上。
赵夫子淡然接过,先是看字。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接着便被浓浓的赞赏取代。
“好!好!好!”
赵夫子连说了三个好字,每说一个,声音便高上几分。
他拿起其中一篇,细细端详,又将陆明渊之前的字迹拿来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明渊,你这字……何止是进步,简直是脱胎换骨!”
赵夫子抚着颔下稀疏的胡须,眼神满意至极。
“老夫只道你需一月苦功,方能有所小成,不曾想,短短十余日苦功,你便已达此境!天赋异禀,当真天赋异禀!”
接着,赵夫子又看他的文章。
他从破题开始,逐字逐句地品读,不时点头,偶尔也会皱眉思索,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意。
陆明渊对八股文结构的精准把握,对立意着眼于县域民生的独到见解,都让赵夫子感到惊喜。
“你对八股文的理解,已远超寻常少年。立意高远而不失务实,结构严谨而不失灵动。”
赵夫子合上文章,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明渊,那是一种看璞玉渐成美器的欣慰。
“如今你的文章,已足以应付县试。”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树叶在晨光中泛着翠绿。
赵夫子深吸一口一口气,转过身,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明渊,还有一个月,便是县试的日子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以你如今的学识与文章,通过县试已是十拿九稳。但若想一举夺魁,成为县试案首,却还有些难度。”
赵夫子缓步走到陆明渊面前:“童试三榜,县试、府试、院试。若能连中三元,成为童试三榜案首,这名头便是一块金字招牌。”
“有了这个名头,足以为你日后的科举之路铺平道路,引来无数名师贵人青眼。”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但若要冲击三榜案首,你需沉淀一年,将学问打磨得更加精粹,将文章写得更加老辣。如此,方有万全之把握。”
“然而,若你此刻便去应试,以你之才,虽未必能夺得县试案首,但通过县试,取得童生身份不难。”
“一年之内,连中三试,取得秀才身份,也不算难事!”
赵夫子看着陆明渊,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早一年取得秀才身份,对你而言,亦是极大的优势。”
“明渊,你心中有何选择?”
“是想早一年取得秀才身份,稳扎稳打?还是沉淀一年,志在三榜案首,一鸣惊人?”
赵夫子的问题,如同两道分岔的路口,摆在了陆明渊的面前。
一道是稳妥的捷径,一道是充满挑战的巅峰。
然而,陆明渊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迟疑。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笔直地迎上赵夫子,声音清晰坚定。
“夫子,学生……全都要!”
赵夫子先是一愣,继而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洪亮而畅快,震得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仿佛跟着颤动起来。
“好一个‘全都要’!明渊,你这志气,老夫平生仅见!”
赵夫子抚掌而叹,眼中精光闪烁,道:“既然你有此宏愿,老夫又怎能不为你铺路?”
“老夫早年,也曾有幸结识过几位高人。其中一位,更是老夫当年进京赶考时的至交好友。”
“他与老夫同年科举,老夫当年不过堪堪中了个举人,便已是竭尽所能。可他,却是实打实的进士出身,那一榜的榜眼!”
赵夫子转过身,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在大乾王朝,拜师是一件极其郑重的事情,一个人一生只能拜一位老师,轻易不可更改。”
“一旦拜入名师门下,便意味着你将承袭其学问,其品格,甚至其人脉。”
“明渊,若你真能连中县试、府试的第一,成为童试三榜的案首,老夫便将你引荐给他!”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郑重,又带着一丝期盼。
“若能拜入他的门下,你从此便能平步青云!”
“这大乾的官场,看似清明,实则盘根错节,人脉牵连甚广,有名师引路,方能事半功倍。”
赵夫子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沉重。
“老夫才学有限,能教你的,也只是一些基础。但路,老夫已经为你铺好了。”
“接下来,就看你陆明渊自己,够不够努力,能不能走到那里。”
“若你不能连中县试和府试的第一,老夫也无颜将你引荐给那位好友。”
“他眼界极高,非绝顶之才,不入其法眼。”
“明渊,你当知,这世间之事,没有不劳而获,更没有坐享其成。”
陆明渊躬身行礼,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与赵夫子不过一面之缘,当日拜师,所呈束脩也只是微薄的几两碎银。
然而,这位夫子却如此真诚地待他,不仅倾囊相授,更愿意为他引荐如此显赫的师门。
这等恩情,重于山岳。
“夫子大恩,学生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陆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心中感动不已。
他前世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深知人情冷暖,利益至上。
像赵夫子这般不求回报,真心为他筹谋的,实属罕见。
这让他对这个看似落后的时代,生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