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实在想不明白,这样既解决了明文堂弟的束脩难题,又能让三叔一家生活宽裕,还不必让爹娘为我的学费发愁的好事,三叔……为何要反对呢?”
话音落下,堂屋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窗外几声零落的虫鸣,反衬得屋内愈发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从智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
老太太陈氏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二十亩地,全给老三家种,一文钱租子不要!
这可不是小数目。
有了这笔进项,明文的学业就稳了。
而明渊呢,他自己中了魁首,族里本就要出钱供养,再加上他自己能写话本挣钱,学费更是不愁。
至于大儿子一家,搬去县城,从文也能找个活计,总比在村里刨地强。
这么一算,两个孙子都有了前程,大儿子一家有了新的生路,老三一家也得了天大的实惠。
这……这简直是把一盘死棋给彻底盘活了!
陆家,或许真要在他手里兴旺起来了!
想到此处,老太太心中那点因为“分家”、“搬离”而起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而陆从智,此刻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陆明渊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皆大欢喜,可这跟他原先的算盘,却是南辕北辙!
他的如意算盘是,陆从文一家留在村里,当牛做马地伺候着那二十亩地。
他自己则带着儿子在镇上或者县里,美其名曰“督促学业”,实际上就是坐享其成。
等着陆从文把地里刨出来的血汗钱一分不少地交上来,供他们父子俩挥霍。
可现在呢?
陆明渊三言两语,就把“种地”这桩苦差事,明明白白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让他去种地?
风吹日晒,一身臭汗,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才挣那么点辛苦钱?
他陆从智是那样的人吗?
他早就过惯了游手好闲、投机取巧的日子,让他下地,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他刚想张口拒绝,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见陆明渊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只听陆明渊不紧不慢地又开口。
“三叔莫不是觉得,这二十亩地,理应由我爹来种,然后将收成尽数交予三叔,供养明文堂弟读书?”
“难道三叔是想自己安坐家中享清福,却让我父亲一人承担两家的辛劳?”
“我想,三叔为人一向公允,应该不会有这般想法吧?祖母,您觉得呢?”
这番话揭穿了陆从智最后一块遮羞布。
“你!”
陆从智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陆明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账东西!”
老太太陈氏手中的拐杖猛地一顿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一次,她骂的却不是陆明渊,而是自己的小儿子陆从智。
“明渊说得哪里不对?”
老太太声色俱厉,浑浊的眼中射出两道冷电。
“老大一家都要搬去县城了,家里的二十亩地,明渊一分租子都不要,全给你家,这天大的好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怎么?你还真想让你大哥一个人种地,养活你们两家人不成?陆从智,你的脸皮是铁打的吗!”
老太太是真的动了怒。
她最看重的就是家族兴旺,陆明渊为陆家画出了这么好一幅蓝图。
陆从智却只想着自己的那点私利,这让她如何能忍?
“我……我没有……”
陆从智被骂得狗血淋头,气焰顿时矮了下去。
他知道,在这个家里,老太太就是天。
一旦老太太站到了陆明渊那边,他就再无翻盘的可能。
“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这太麻烦大哥大嫂了……”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毫无底气。
“哼!知道麻烦就好!”
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从文一家搬去县城,家里的二十亩地,全交给你来打理!收成也全归你!你要是敢偷懒耍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见老太太发了话,陆从智哪里还敢再有异议。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道。
“娘说的是,娘说的是。我……我听娘的。”
“多谢大哥大嫂,多谢明渊……我……我一定会好好种地的,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陆明渊朝着老太太和陆从智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
厢房内,一灯如豆。
陆明渊刚坐下没多久,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陆从文和王氏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曾消散的震惊与疑惑。
“吱呀”一声,陆从文反手将房门关紧,还插上了门栓。
昏黄的灯光下,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的脸色却异常凝重。
他走到桌边,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桌沿上,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王氏则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儿子又是中魁首,又是挣大钱,又是三言两语就将那个难缠的小叔子治得服服帖帖。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在做梦一般。
“明渊,”
陆从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跟爹说句实话,你今天闹这么一出,究竟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是真的想要分家?”
“分家”二字,他说得极轻,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在这个时代,分家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到万不得已,兄弟是不会分家的。
陆从文虽然老实,却不傻。
儿子今天的所作所为,表面上是为了去县城读书,但每一步的安排,都像是在割裂与老宅、与三弟一家的联系。
这,就是分家的前兆。
面对父亲凝重的目光,陆明渊没有丝毫躲闪。
他缓缓站起身,平静地迎着父亲的视线,清澈的眼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
王氏闻言,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陆从文的身体也猛地一震。
“为什么?”
他艰涩地问道。
陆明渊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沧桑。
他看着自己这位老实巴交、一辈子任劳任怨的父亲,轻声反问道:
“父亲,我们这个家,早就应该分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些年,我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您和娘心里不清楚吗?”
“您终日劳作,娘省吃俭用,一年到头,可曾攒下过一两银子?”
“我们挣的每一文钱,刨去嚼用,最后都流到了哪里去?”
“三叔一家,三叔游手好闲,三婶尖酸刻薄,明文堂弟更是被他们惯得眼高手低。”
“他们就像是附在我们家身上的一条条水蛭,无时无刻不在吸我们的血!”
“仙子阿我中了县试魁首,族里看重,前途有望。我也能自己挣钱,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难道”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您还想让三叔一家,继续趴在您身上吸血,把您最后一丝精力都榨干吗?!”
“十亩水田,只是免了他们的租金,又不是送给了三叔一家!”
“外人也说不得我们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