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提那件事?”陆生军辩驳,“我那是为了磨砺他!让他知道人间疾苦,别像那些纨绔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磨砺?”黄晶简直要气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你所谓的磨砺,就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突然告诉他我们家破产了,逼着他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少年,去住破旧的出租屋,去餐厅端盘子、去工地搬砖,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那半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黄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那眼神里不再是平日的温柔依恋,而是积压已久的控诉和不解。
对上妻子这从未有过的眼神,陆生军的心猛地一沉。他们商业联姻,却相濡以沫几十年,黄晶一直是他的贤内助和温柔港湾。这是第一次,他在黄晶眼中看到了如此深刻的失望和怨恨。
“结果呢?”黄晶的声音带着哭腔,“结果你儿子是吃苦耐劳了!可他的心也变硬了!变冷了!他学会了用最刻薄的方式保护自己,学会了不信任任何人!他变得跟你一样,只看结果,不讲人情!他现在对绾漪的冷酷无情,就是你那套‘磨砺’结出的恶果!陆生军,是你亲手把他变成这样的!”
陆生军的身体微微一僵,那段往事显然是他不愿触及的痛点。
黄晶抬起头,泪水滑落,眼神却异常锐利:“如果不是我看不下去,强行把时衍接回来,你还要看着他在那场‘体验生活’的闹剧里被践踏到什么时候?”
“接他回来的那天……”黄晶的眼神恍惚,充满了痛苦,“他看着我,眼神是空的。他问我,‘妈,我被那些人按在水池里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都在看着?’他说他一直在等,等有人能来拉他一把……就像绾漪昨晚在雨夜里等着有人去接她一样……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
她擦掉眼泪,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指责:“陆生军,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逼着时衍娶绾漪,难道真的是为了什么责任?你不过是怕苏家闹起来,丢了你脸面!”
“你明明知道时衍的性格,也早知道绾漪那孩子心思敏感、多思多虑,却还是……”黄晶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充满了悔恨,“当年联姻的事,我是点了头,是我没想周全。我只想着门当户对,想着能帮陆家巩固关系,想着绾漪看着也温顺。
可我忽略了时衍那偏执的性子根本不会妥协,我更没想到绾漪是那样敏感纤细的孩子!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黄晶痛苦地摇头:“都是孽缘。”
话音一落,她决绝地转身离开,留下陆生军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陆时衍冲出酒店就给杨海打电话,但一连打了七八个都无人接听。目光烦躁地扫过屏幕上那一堆刺眼的红色未接来电,落在了夹杂其中的几条短信上。
发件人:苏绾漪。
陆时衍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那个名字,竟有些不敢点开。
【陆时衍天好黑,树林里好多奇怪的声音,我有点怕,你能回来接我吗?】
【陆时衍,如果你不想来接我,可以帮我叫辆车吗?这里打不到车。】
【陆时衍,我好像迷路了,怎么办?】
前三条间隔不长,最后一条,却隔了几个小时才发来。
【陆时衍,我好疼啊,你会来接我吗?对不起,我不该把花丢掉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陆时衍死死盯着最后那条信息,他几乎能“看到”她蜷缩在泥泞中,脸色惨白,无助等待的样子。
杨海的电话猝不及防打了进来。陆时衍立刻接通,声音嘶哑:“杨海!太太呢!”
杨海先一步脱口而出解释:“少、少爷?我刚去办手续了,手机静音……”
“她在哪!”
杨海飞快报出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
“绾漪!”
陆时衍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医院,一眼就看到几个护士正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床上躺着的女子,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极淡,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被子下几乎看不出起伏,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陆时衍的呼吸一滞,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你是谁?”
见到陆时衍冲过去,护士惊呼着想阻拦,却被陆时衍粗暴地推开。
他冲到床边,一把将病床上的人紧紧抱进怀里,嘶吼道:“苏绾漪!谁准你死的?你给我醒过来!”
怀里的人格外安静,没有丝毫回应。那双曾经盛着温柔、怯懦或偶尔狡黠光芒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再也不会为他睁开……
陆时衍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脸颊深深埋进苏绾漪颈窝,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无法想象,她最后独自面对黑暗、冰冷时,该有多害怕。
“绾漪,对不——”
“咳……咳咳!放、放开……”
陆时衍身体猛地一僵!是……错觉?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语带哽咽:“绾漪……”
“陆时衍……你再不放开……我真要被你勒死了!”
陆时衍:?
他触电般松开手臂,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苏绾漪半睁着眼,苍白的脸颊憋出了一点不自然的红晕,陆时衍一松手,她就捂着受伤的肋侧剧烈地咳嗽起来。
“女士,您没事吧?”被推开的护士气急败坏地冲过来,“这位先生!你干什么!病人刚脱离危险!肋骨骨裂还没好!你想害死她吗?”
杨海也抱着一堆单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赶紧解释:“少爷!少爷!太太没事了!昨晚调了直升机,及时把太太转到了有条件的医院,伤势已经处理好了,肋骨是骨裂需要静养,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刚去给她办转VIP病房的手续呢!”
而陆时衍仿佛没听见杨海的话,只是死死盯着苏绾漪——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会说话,会咳嗽,会痛!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绾漪?”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绾漪的脸颊。
苏绾漪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茫然,刚经历了生死边缘,又被陆时衍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死而复生”操作弄得晕头转向。
她看着陆时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后怕,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是在乎她的吗?
陆时衍确认了她是活生生的,巨大的庆幸之后,对父亲欺骗的怒火又蹭地上来了,他低骂一声:“妈的!陆生军那老东西敢骗我说你死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绾漪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火苗。她顺着陆时衍刚才看的方向,果然看到了走廊尽头站着的陆生军。对方似乎对她微微颔首示意。
原来如此。
他所有的紧张、失态、欣喜……都不是因为她苏绾漪本身,而是因为他父亲的压力!
酸涩再次弥漫开来,比肋骨的伤痛更甚。她忽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勉强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陆时衍,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