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的这一揖，行得郑重无比，几乎是将自己这位二品大员的身份，放到了与李睿平等，甚至更低的位置上。
他身后的那些登莱幕僚和西洋顾问，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自家这位一向以技术和学识自傲的抚台大人，会对一个年轻的武官，表现出如此谦卑的姿态。
李睿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但他并没有立刻上前去扶，而是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他知道，孙元化拜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后所代表的、那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强大技术力量。
“孙抚台言重了。”李睿待他行完礼，才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道，“大人乃朝廷柱石，下官不过是一介边将，有何事，但凭吩咐便是，何敢言‘求’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对方面子，又没有立刻应承下来，将主动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孙元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聪明人。他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李主事，明人不说暗话。本官此来，只为两样东西。”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你这‘赤龙’神炮的锻造之法。第二，你那能让神炮，发挥出毁天灭地威力的‘颗粒神药’！”
他的目光，炙热如火，充满了对技术的渴望。
“本官知道，此乃不传之秘。但本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肯将此二法，与我登莱共享。本官……愿倾登莱全府之力，与你结成攻守同盟！你需要什么，本官就给你什么！”
倾登莱全府之力！
这个筹码，不可谓不重！
登莱，虽然地处山东半岛，远离辽东主战场。但它，却是大明北方，唯一一支拥有强大水师和西洋火器部队的军镇！孙元化手中，掌握着大明最顶尖的火器工匠，最先进的造船技术，以及……最重要的，一条通往澳门，与西洋世界进行技术和物资交流的“黄金航道”！
这对于一心想要发展海军，打通海上贸易线的李睿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李睿的心中，瞬间就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知道，与孙元化合作，利大于弊。
孙元化是个纯粹的技术官僚，对权术和争斗，并不热衷。与他合作，不必担心被背后捅刀。更重要的是，通过他，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获得梦寐以求的西洋技术、人才和物资！
比如，更先进的冶炼技术、光学仪器（望远镜、显微镜），甚至是……那些在历史上，最终被后金掠走的，懂得如何操作和维护重型火炮的葡萄牙炮手！
但是，李睿也清楚，技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可能轻易地全盘托出。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抚台大人的诚意，李某感受到了。”他先是肯定了对方的态度，随即话锋一转，“技术共享，并非不可。但李某，也有三个条件。”
“请讲！”孙元化立刻说道。
“第一，”李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需要人。我需要抚台大人您麾下，至少二十名最顶尖的火器工匠、十名精通西洋算术和几何的学者，以及……您从澳门请来的那几位西洋顾问，来我辽西‘交流学习’至少一年。”
这是釜底抽薪！他要的不是图纸，而是能将图纸变为现实的“人”！
孙元化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他知道，这是在挖他的墙角。但他思索片刻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可以！只要他们本人愿意，本官绝不阻拦！”
他对自己的技术和人格魅力，有足够的自信，不认为这些人会被轻易挖走。
“第二，”李睿继续说道，“我需要‘渠道’。我听说，抚台大人与澳门的佛郎机人（葡萄牙人），关系莫逆。我希望，能通过您的渠道，向他们采购一批我需要的东西。清单，我会稍后列出。我需要的东西，可能有些……奇特，但我保证，都会以双倍的市价支付。”
他需要的，自然是这个时代，大明所没有的，或者极其稀缺的工业原料和精密仪器。比如，用于制造高级玻璃的水晶砂，用于改良合金钢的稀有金属，甚至是……一台小型的钟表或者望远镜，让他可以拆解研究。
“只要佛郎机人肯卖，本官可以代为联络。”孙元化再次答应下来。对他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睿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们可以进行技术合作，但合作的方式，必须由我来定。”
他看着孙元化，一字一顿地说道：“‘赤龙’炮和颗粒火药的核心技术，我不会直接交给任何人。但我可以，在登州，和宁远，同时建立两座‘联合兵器研究所’。”
“我方，出图纸，出核心技术指导。贵方，出工匠，出材料，出场地。”
“我们共同研发，共同生产！最终的成品，宁远所产，归我。登州所产，归你。双方互不干涉，但技术专利，归我所有。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一方，不得将技术，泄露给第三方。”
这，才是李睿真正的目的！
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技术交换，而是一个长期、稳定、并且由他主导的“技术联盟”！
他要将孙元化和他背后的登莱军镇，都牢牢地，绑上自己的科技战车！
孙元化，彻底被李睿这番天马行空，却又逻辑缜密的构想，给惊呆了。
联合研究所？技术专利？
这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词汇和概念，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兴奋！
他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信徒。李睿描绘的这个蓝图，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而又安全的合作模式。
他知道，自己如果答应下来，就等于将一部分的主导权，交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李睿手中掌握的，是他梦寐以求的、足以改变未来的力量！
“好！”孙元化思索了许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就依你所言！李主事，从今天起，你我二人，便是大明军工的未来！元化，愿与君，共勉之！”
他伸出手。
李睿看着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代表着大明最顶尖的、本土与西洋两种科技力量的手，在“赤龙”神炮的炮身旁，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个足以改变大明国运的“技术联盟”，在这一刻，正式宣告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