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就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达成了。
当李睿与那位“黄老爷”,在合作契约上,郑重地按下各自的手印时,李睿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感觉,自己为辽西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找到了一个最强大的外部引擎。
而崇祯皇帝朱由检,在按下手印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让他想要落泪的解脱感。
当晚,李睿在参将府,设下了最高规格的宴席,款待这位“大金主”。
酒过三巡,崇祯借口不胜酒力,独自一人,在王承恩和周奎的陪同下,登上了宁远卫的城楼。
夏夜的凉风,吹散了他脸上的酒意,却吹不散他心中的万千思绪。
他扶着冰冷的城垛,俯瞰着脚下这座在他的治理下,依旧显得有些残破,却又在李睿的经营下,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城池。
远处,军械司的炉火,如同不灭的星辰,在夜色中闪烁。更远处,是万家灯火,和那片在月光下,静谧而又充满了希望的田野。
“王承恩,”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你说,朕算是一个好皇帝吗?”
王承恩闻言,心中一痛,连忙跪倒在地:“万岁爷!您……您何出此言!您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宵衣旰食,天下臣民,有目共睹!您……您自然是千古难遇的圣君啊!”
“圣君?”崇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望向南方,那片被无尽黑暗笼罩的、属于他的万里江山。
“圣君,会让自己的子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陕西巡抚奏报里,那“树皮食尽,人相食”的惨状。
“圣君,会让国库空虚,连前方将士的粮饷,都发不出来吗?”
他想起了户部尚书毕自严,在朝堂之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的模样。
“圣君,会让朝堂之上,党同伐异,人人只为私利,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吗?”
他想起了那些东林党的言官,是如何为了所谓的“清议”,逼死了袁崇焕;又是如何为了打压武将,对李睿的功绩,百般诋毁。
他想起了太多。
想起了天启皇帝留给他的,那个被魏忠贤和客氏,搞得乌烟瘴气的烂摊子。
想起了他登基之初,是如何的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能像太祖、成祖那般,扫平寰宇,重开盛世。
他雷厉风行地,铲除了权倾朝野的阉党。那一刻,他以为,只要清除了这些奸佞,大明就能重新走上正轨。
可他错了。
阉党倒了,东林党人又起来了。他们空谈误国,结党营私,比起魏忠贤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整顿吏治,却发现,整个官僚体系,已经从上到下,烂到了根子里。无人肯为国分忧,人人都在挖着这个帝国的墙角。
他想充实国库,却发现,天下的财富,都集中在了那些士绅豪族和皇亲国戚的手中。他们享受着不纳税的特权,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个国家,一步步地,走向深渊。而他,却动不了他们分毫!
他想强军备战,却发现,他拨下去的军饷,层层克扣,到了底层士兵手里,已是十不存一。他看到的,是兵备废弛,军心涣散。
两年来,他就像一个最勤奋的裱糊匠,拼尽了全力,去修补这间早已千疮百孔的破屋子。
可他补好这里,那里又漏了。堵住这个窟窿,那个窟窿又塌了。
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无助。
他空有帝王之志,却无帝王之力。他坐拥万里江山,却找不到一个,真正能为他分忧,能与他同心同德的,得力臂助。
直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那个在田埂上,与他称兄道弟,一醉方休的年轻人。
那个在校场上,指挥着炮火,从容不迫的年轻人。
那个在研究院里,向他描绘着一个全新世界的,充满了无穷创造力的年轻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潮水,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或许……
或许自己,真的找到了那根,能支撑起这间将倾大厦的,擎天之柱!
李睿,他与朝堂上那些所有的臣子,都不同。
他不靠空谈,他只做实事。
他不懂圣贤大道,但他却知道,如何让百姓吃饱饭,如何让士兵打胜仗。
他甚至,不向自己索要官职,不向自己索要兵权。他要的,是“投资”,是“合作”,是一种建立在“互利共赢”基础上的,全新的君臣关系!
“王承恩,”崇祯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颓丧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断!
“传朕旨意。”
“不,是传我‘黄老爷’的口信。”他纠正道。
“告诉李将军,他要的人才,朕……我,会亲自下令,让锦衣卫,从全天下,为他搜罗!无论是西洋的传教士,还是南方的巧手工匠,只要他要,只要我大明有,都给他找来!”
“他要的‘贸易特区’,朕……我,会亲自说服内阁,在广州,为他开这个先例!”
“他要的船队,朕……我,会从内帑之中,拨出十万两白银,作为第一笔启动资金!”
王承恩听得心神剧震,他知道,皇帝陛下,这是要……赌上国运了!
“陛下……三思啊!”他忍不住劝道。
“不必再劝!”崇祯一挥手,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再次望向那片在夜色中,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希望的土地。
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但那泪光之中,却燃烧着一团,从未熄灭过的,帝王之火。
“朕已经……退无可退了。”
“这一次,”
“朕,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