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苏清月没有再试图挣扎。
当那股熟悉的、仿佛被无形之手从床上拽起的冰冷失重感再度袭来时,她只是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那栋笼罩在惨白月光下的旧教学楼,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埃混合的死气。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天台,像个被提线的木偶。
天台边缘,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蓝校服的少女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这一次,苏清月没有像前六晚那样徒劳地呐喊,试图阻止。
她调动起全身的玄力,汇聚于双眼。
少女纵身跃下。
下坠的过程被无限拉长,四周的景物化作模糊的色块。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苏清月瞳孔深处金光爆闪,净眼之力催发到极致。
她看清了,少女的身体并未撞击地面,而是在离地半寸之处骤然扭曲、折叠,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化作一道凄厉的光影,尖啸着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向教学楼一楼走廊的尽头。
那里,一面古老的铜镜静静悬挂,镜面幽深,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
光影没入镜中,四周重归死寂。
梦境破碎。
苏清月猛地坐起身,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在黑暗中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抓。
净眼回溯梦境残影,捕捉着那逸散在空气中最后一丝能量。
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怨气,缠绕在她的指尖。
她将这缕怨气凑到眼前,瞳中金光再闪,将其层层剥离分析。
怨气核心,几点比粉尘还细小的黑色碎屑,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是它。
苏清月眼神一凛,指尖捻动,那碎屑瞬间化为齑粉。
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谢临川惯用的“断魂钉”残渣。
这种阴毒的法器,一旦打入阵法节点,便能引动地脉怨气,制造一方永不醒转的噩梦之地。
只是,她没想到,谢临川竟如此丧心病狂,将整个阵法的根基,埋进了一所重点中学里。
“他到底想做什么?”她低声自语,声音冰冷。
三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直播风波将她和顾廷深卷入舆论漩涡。
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谢临川真正的目标,是这所学校,是这些心智尚未成熟、最容易被怨气侵蚀的学生。
清晨的阳光刚刚透进窗帘,门铃就响了。
顾廷深走了进来,面色凝重,他将一份文件递给苏清月。
“基金会那边发来的紧急报告。”
苏清月接过,快速翻阅。
文件显示,这所名为“启明中学”的重点学校,正是顾氏基金会的重点资助项目之一。
但就在最近半个月,校内接连出现学生精神萎靡、情绪失常甚至产生幻觉的事件,更有甚者,出现了集体性的噩梦。
家长们人心惶惶,教育局已经介入调查,准备全面叫停与基金会的合作项目。
“学校请了心理专家团队入驻,但情况没有任何好转。”顾廷深的声音低沉,他看着苏清月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学校的风水布局被人动过手脚。若真如你所想,里面是个杀阵,你不能再一个人进去了。”
苏清月合上文件,摇了摇头:“正因为是杀阵,所以外人硬闯,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激化阵法,伤害到里面的学生。所以我得变成他们需要的人。”
她从床头柜的包里,拿出了一张证件。
顾廷深凑过去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照片正是苏清月,钢印、编号一应俱全,看上去天衣无缝。
“这是……”
“伪造的。”苏清月坦然道,“不过,我用玄门秘术给它加持了‘信服’咒,普通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她将证件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档案里说,目前主导心理干预的负责人姓林。这位林老师既然最爱谈‘疗愈’,那我就陪她,深入聊聊,看看她究竟在疗愈谁,又在喂养谁。”
次日清晨,苏清月换上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长发挽起,脂粉未施,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知性与温和,出现在启明中学的心理咨询室。
“苏专家,真是久仰大名了!”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人迎了上来,她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笑容温婉,气质如兰,正是档案里的林老师。
“林老师客气了。”苏清月与她握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室内布置得温馨雅致,熏香袅袅,令人心神放松。
但苏清月却感到一丝极不协调的阴冷,源头,似乎就来自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
“快请坐。”林老师热情地为她倒了一杯花茶,“最近孩子们的情绪状态确实不太稳定,我们都快愁坏了。正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专家来给我们指点迷津。”
她将茶杯递过来时,苏清月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玉蝉吊坠,随着她的动作在杯底隐约晃动了一下。
“林老师费心了。”苏清月微笑接过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一触。
就在这一刹那,净眼微启。
在她的视野里,这杯清澈的茶水中,正漂浮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雾气。
那不是杂质,而是由恐惧、绝望、怨恨等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实体。
这些情绪黑雾,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丝丝缕缕地渗入人体经络,侵蚀人的神智。
她将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任由那股阴寒的气息滑入喉咙,随即被腹中胎儿脐下自发亮起的金纹瞬间净化。
她放下茶杯,微笑道:“茶很好。看来,这里的确有很多孩子的心结未解。不过……”她抬眼,目光平静地对上林老师的眼睛,“在我看来,最该接受疏导的,或许是您?”
林老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苏专家真会开玩笑。”
午休时间,苏清月以巡视校园环境为由,独自一人走向了那栋在梦中出现了七次的旧教学楼。
这里早已废弃,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破损窗户的呜咽声。
她径直走到一楼走廊的尽头。
那里,并没有梦中所见的单独一面古镜,而是整整七面大小不一的古铜镜,依次镶嵌在墙壁上。
镜框上雕刻着繁复诡异的符文,皆是引魂、锁魂之用。
正中央的主镜上,用篆体刻着两个字——回魂。
这里就是阵眼。
苏清月伸出手,掌心缓缓贴上中央那面“回魂镜”的镜面。
冰冷的触感,仿佛贴上了一块万年寒冰。
她将一丝蕴含金光的玄力注入其中,试图探查镜内空间。
然而,金光刚一触及镜内,一股更加阴寒、霸道的吸力便逆流而上,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吞噬。
就在这时,她的小腹猛地一动。
脐下那道护体的金色符文自发地大放光芒,一股温和却不容侵犯的力量瞬间隔绝了那股吸力。
可她的意识,还是被拉进去了一瞬。
仅仅一刹那,她看到了镜中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空间,周小满,那个在直播中被她救下的女孩,正蜷缩在空间的中央,眼神空洞,瑟瑟发抖。
她的头顶,悬着七根细如发丝的黑线,每一根都分别连接着外面的一面铜镜,正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抽取着什么。
在女孩的脑中,她母亲上吊自杀的画面,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回放。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机械的女人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重复着:
“你不该活着,你是灾星。”
“是你害死了她。”
“去陪她吧,去陪她吧……”
苏清月强行抽离意识,后退一步,后背已满是冷汗。
好恶毒的阵法,这根本不是噩梦,而是以七镜为阵,强行抽取学生的精神力和生命力,同时用最深的恐惧作为养料,反复折磨被困者的魂魄。
她迅速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用指尖金光在掌心飞速画下一道微型的“封识符”,将刚才在镜中所见的画面和气息暂时封存起来,以防被阵法的主人察觉。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小陆的声音,他已经远程侵入了学校的档案系统。
“苏小姐,我查到一些东西,很诡异。”小陆的声音有些凝重,“这栋旧教学楼的建校档案里有一段加密备注。说是在挖地基的时候,从下面挖出了七口没有名字的古代棺材。每一口棺材的棺盖上,都刻着一个镜子的名字,和墙上那七面镜子一一对应。”
苏清预感到了什么,追问道:“然后呢?”
“根据一个老校工的口述,当年动土的时候,惊动了地下的东西。那七口棺材的棺盖,是自动裂开的。但是……从里面爬出来的,不是尸体,是‘影子’。”
“影子?”
“对,就是影子。他说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就看到七道黑影从棺材里蹿出来,消失在了夜色里。后来校方请了高人,才用那七面古镜把‘影子’镇了回去。没想到……”
正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老师端着一个果盘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苏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忙什么呢?巡视得怎么样?”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清月的桌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苏清月刚刚画符时不慎抖落在桌角的一点金色粉末残迹上。
“苏老师,您信这些……民俗的东西?”她状似好奇地问道。
苏清月抬起眼,将手掌上已经成型的符文悄然隐去,神情淡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我不信民俗,我只信人心。”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林老师胸前那枚色泽愈发温润的玉蝉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比如,您胸前这枚玉蝉。靠吸食孩子们的恐惧和绝望来维持光鲜,一定很辛苦吧?只是,它最近吃得太饱,吸了太多它不该碰的东西,快要……撑不住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老师的脸色骤然剧变,那温婉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她胸前那枚玉蝉吊坠,竟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温润的玉石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数道细密的裂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旧教学楼内,那七面古铜镜齐齐剧震,镜面之上,泛起一层不祥的血色光芒。
主教学楼三楼的某个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周小满猛地抬起头,她原本清澈的双眼,此刻已是一片骇人的纯白。
她缓缓站起身,在全班同学惊恐的注视下,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空洞而诡异的声音喃喃自语:
“妈妈……我来陪你了……”
七镜共鸣,阵眼已开,被囚禁的“影子”,找到了第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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