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净心大典如期而至。
城中最大的道观“玄真观”,今日香火鼎盛,却又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观内观外,玄门各派的弟子门人齐聚,连平日里鲜少露面的宿老都来了几位。
他们神情各异,或期待,或审视,或漠然,目光尽数投向那座临时搭建、高逾三丈的祭天高台。
高台之上,谢临川立于正中。
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容清俊如玉,宛若神祇降世。
这份卖相,足以让任何初见他的人心生好感。
突然,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后院厢房中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小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从听筒里传来:“苏小姐,不好了!净罪阁开了全网直播,标题是‘肃清伪宗师,重立玄门正统’!谢临川他……他要当着全玄门和网民的面,揭发你‘冒名顶替、勾结豪门’!”
苏清月正临窗而立,看着院中那棵百年银杏,闻言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又藏着火:“正好。让他把话都说尽,说得越响亮,摔下来的时候,声音才够清脆。”
话音未落,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廷深逆光走入,他身形高大,将门外的喧嚣与光影一并挡在身后。
他手中捏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耳麦,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稳定,像定海神针:“小陆会同步直播你的视角,向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展示真相。但记住,别暴露金光,那是你的底牌,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轻易掀开。”
苏清月接过耳麦,她抬眸,眼中是绝对的自信与锋芒:“我只用嘴,就够了。”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净心大典,已然进入了最核心的环节。
谢临川手中断尺高高举起,尺身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
他的声音通过法力加持,清晰地传遍了道观的每一个角落,也通过无数个镜头,传到了网络的四面八方。
“玄门不幸,正统蒙尘!今有伪宗师苏清月,窃据清月之名,以旁门左道蛊惑人心,行媚上欺下之实!”
此言一出,台下瞬间哗然。
无数道目光交汇,惊疑、愤怒、鄙夷,尽数投向那个尚未出现的名字。
谢临川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痛心疾首:“诸位同道或许不知,她所谓的净化,皆是针对无足轻重的弱魂、散魄!而对于真正的邪祟,她非但没有斩草除根,实则是在纵容其借尸还魂,重生于世!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真的假的?苏清月是骗子?”
“我就说吧,哪有这么年轻的宗师,肯定是背后有资本在捧!”
“谢师兄威武!肃清玄门败类!”
就在这舆论即将被彻底引爆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现场嘈杂的声浪。
“你说我纵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苏清月缓步走入,身后跟着面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小蝉,以及手捧一卷古籍、神情肃穆的周道人。
她今日未穿繁复的法袍,只着一身素雅的白裙,未施粉黛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怯意。
她没有看台下任何人,一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锁定在高台之上的谢临川。
那气势,沉凝如渊,让所有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
她一步步走上高台,站在谢临川面前,距离不过三尺。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那你告诉我,小蝉体内那三道被你称作‘怨灵’的东西,究竟是谁的执念?”
谢临川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带着“证人”出现。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周道人上前一步,将手中那卷泛黄的古籍“哗”地一声展开。
古籍的材质非纸非帛,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通灵录》,师门孤本,载:天生听魂体者,魂魄清明,可纳亡者低语,辨世间善恶,非邪非煞,乃天赐之耳。”周道人的声音苍老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口古钟,在众人心头敲响,“你强行以黑光炼其魂,试图抹去她的天赋,实为逆天而行,毁人根基!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你如此曲解师门真义,当痛心疾首!”
“你母亲”三个字,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了谢临川的死穴。
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断尺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青。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尊严,厉声呵斥:“一派胡言!你们……你们竟敢勾结外人,用一本不知真假的野史来污我清名!”
“污你?”苏清月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悲悯与讽刺。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纤长,掌心那足以净化世间万物的金光并未显现。
她只是并指如剑,以指尖在虚空中飞速勾画。
没有光,没有风,甚至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但在场所有灵觉敏锐的玄门中人,却都感到一股无形的、浩瀚如天威的力量凭空凝聚。
一道繁复玄奥的净符,在空中悄然成型。
符成瞬间,那道无形的符咒仿佛化作了一面巨大的水镜,猛地投射在道观大典那高耸的穹顶之上!
全场灵觉者,包括正在观看直播的无数普通人,都看到了清晰的影像——
画面中,是玄真观后山那口早已废弃的古井。
清冷的月光下,白衣胜雪的谢临川长跪于井前,神情痛苦而挣扎,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着什么。
镜头拉近,他的口型清晰可辨:“……为什么救不了……为什么……”
画面一转,是他母亲临终前的残影。
那位被玄门尊为上一代“清月”的女子,气息奄奄,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临川……那些……迷路的孩子……找到他们……带他们……回家……”
影像并不连贯,破碎而模糊,却将一个偏执的、被悲伤和误解扭曲的灵魂,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小陆的指尖在键盘上快得像要飞起,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关键帧,将影像同步推送至全网。
弹幕,在静止了三秒之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态势,彻底爆了。
“我靠!我看到了什么?!大师兄每晚都在井边忏悔?!”
“那个小哑女……影像里提到了‘迷路的孩子’,难道她真的是《通灵录》里说的通灵体?!”
“我的天!谢临川疯了?他以为他是在完成他母亲的遗愿,实际上他炼化的全是无辜的通灵者!他把‘带他们回家’理解成了‘送他们上路’?!”
“这反转……我头皮发麻!”
“当啷——”
一声清脆的巨响,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谢临川手中的断尺,脱手落地。
他浑身剧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死死地盯着穹顶上那不断循环播放的、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眼神从最初的震怒,迅速转为茫然,再到无法置信,最终汇聚成一片痛彻心扉的崩塌。
原来,他一直以为在替母亲完成的遗愿,竟是对她教诲最大的亵渎。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净化的人。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替她完成遗愿……”
忽然,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看向苏清月,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明明……可以用金光直接净化我,你明明可以。”
以她的能力,要将他这个“走火入魔”的人当场格杀,易如反掌。
那才是对一个“伪宗师”最彻底的审判。
苏清月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冰冷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
“因为你不是魔,你只是迷路了。”她淡淡道,“而迷路的人,最需要的不是审判,是回家。”
一句话,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台下一个年轻的道门弟子,猛地站起身,对着苏清月的方向,深深一揖,高声喊道:“弟子愿追随苏宗师,重修净心之道!”
一人起,百人应。
“我等愿追随苏宗师!”
“这才是真正的玄门正统!”
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在这一刻突破了千万。
三条热搜以无可阻挡之势,空降榜首。
#苏清月直播封神#
#谢临川摔法器#
#玄门正统之争#
镜头的最后,定格在谢临川身上。
他缓缓跪下,颤抖着手,将那把断尺从冰冷的地面上拾起。
这一次,他没有再将它举起,而是轻轻地、珍重地,将它平放在身前的祭坛上,像是在安放一段错误的过去。
他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无尽的悔恨。
“师尊……清月说得对。我……走错了。”
苏清月转身离去,这场闹剧已经结束,剩下的,是玄门内部的自我清理。
顾廷深在道观门口等她,夜风微凉,吹起她的发丝。
他低声问:“接下来呢?”
她没有回头,望向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眸光比星辰更加坚定。
“重建山门。这一世,我来当那个点灯的人。”
风波平息后的第三天夜里,玄真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苏清月处理完最后一桩善后事宜,回到厢房,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从神魂深处涌来。
这不是力竭的疲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抽空了什么的虚弱。
她吹熄烛火,和衣躺下。
胜利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但她的心湖却不起一丝波澜。
夜色如浓墨,将一切都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一丝极细微、极冰冷的寒意,像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刺了一下她的眉心。
那是一个极其熟悉的、被她刻意遗忘了许久的触感。
今夜是第一晚。
她还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六天里,同样的触感,将会准时到来,将她拖入同一个无法醒来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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