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顾家老宅,死寂得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坟。
书房内,空气凝滞,带着陈年书卷与木料腐朽的混合气息。
顾廷深猛然从沙发上弹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上岸。
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他昂贵的丝质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没有开灯,黑暗像一头温顺的巨兽,将他包裹。
他的右手死死攥住胸口,隔着湿透的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陈年疤痕正在皮肉下疯狂跳动,每一跳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将他从噩梦的余烬中彻底唤醒。
他大口喘息着,视线在昏暗中艰难地聚焦。
借着窗外稀薄的月光,他摸索着伸向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手触到了一本相册冰凉的皮质封面。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翻开了它,书页发出脆弱的沙沙声。
划过一张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最终停在了一张被摩挲得边角起毛的相片上。
照片里的场景是医院惨白的病房。
一个约莫五岁的男孩蜷缩在病床上,小脸上满是惊恐和迷茫,瘦弱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而在床头柜上,静静地躺着半截碎裂的玉镯,断口处在老旧相片的成像下依然能看出几分温润的光泽。
那是他,五岁的顾廷深。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干涩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梦到那场大火,我都下意识地……想着要护住那个镯子?”
这个问题,像一根扎进灵魂深处的毒刺,困扰了他二十年。
梦境的碎片混乱而灼热,他只记得铺天盖地的火焰,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可无论在梦里多么恐惧,他始终有个执念——保护那个镯子,哪怕为此被烈焰吞噬。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瞬间,窗外,正对着书房的老宅正厅方向,那幅悬挂了半个世纪的顾家老祖母画像,画中人那双原本慈祥浑浊的双眼,竟悄无声息地渗出了一缕比夜色更浓郁的黑烟。
黑烟无声无息,如活物般扭动着,缓缓融入了宅邸的阴影之中。
同一时刻,数百公里外的私人医院顶层病房内,原本闭目养神的苏清月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层淡金色的光华流转,瞬间洞穿了物质世界的表象。
她的净眼骤然开启,视线仿佛跨越了空间,直直锁定了顾廷深。
在他的命格之上,一道本应璀璨如骄阳的赤红魂链,此刻却被无数条漆黑如墨的焰丝层层缠绕。
那些黑焰带着阴冷与怨毒的气息,每绕上一圈,顾廷深眉心深处便会浮现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焦痕。
他的灵魂,正在被某种力量反复灼烧。
苏清月眸色一凛,并指如剑,手掌凝聚起点点金光,小心翼翼地朝着顾廷深识海的边缘探去。
她只想查探那黑焰的源头,然而,金光刚一触及,一股阴毒至极的火焰便猛然反噬而来,瞬间将那点金光吞噬殆尽,甚至顺着无形的联系灼向她的手指。
她迅速收手,手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指尖,眼神沉了下来。
“不是普通的梦魇……”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这是有人在用邪术,强行篡改他的记忆,植入痛苦的根源。”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智能屏幕前,转身调出了顾家老宅的高精度三维布局图。
她的目光在复杂的建筑结构中飞速扫过,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正厅的位置,以及墙上那个代表着巨幅画像的标记。
“那幅画像,从我进门第一天起,就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
夜色下的公路,一辆黑色宾利如幽灵般疾驰。
顾廷深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胸口的灼痛感虽已减弱,但那份心悸却如影随形。
苏清月坐在副驾,沉默不语,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被车灯撕开的黑暗。
当车子驶入顾家老宅,那股熟悉的阴冷感瞬间包裹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正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让整个空间显得空旷而诡异。
顾廷深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墙上那幅祖母画像。
就在他视线与画中人对上的刹那,画像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毫无征兆地转动了一下!
一股肉眼看不见的阴风凭空卷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气味,瞬间席卷了整个正厅。
“别看它的眼睛!”苏清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抬手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道隐性的净符,试图隔绝那股邪异的视线。
然而,已经晚了。
顾廷深只觉得大脑像被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啸叫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那声音不属于人类,充满了怨毒与疯狂:“忘掉她!忘掉苏清月!你们的相遇,才是你所有灾劫的开始!是你害了她,也是她毁了你!”
剧痛之下,他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英俊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苏清月一个箭步上前,立刻扣住他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将一股精纯的金光顺着他的脉门强行涌入。
金光如温暖的溪流,试图驱散他脑中的剧痛。
然而,当她的神识随着金光探入顾廷深识海深处时,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呼吸猛地一滞。
那不是他五岁时的医院,也不是任何他经历过的记忆。
那是一片火海,一座宏伟的宫殿正在烈焰中分崩离析。
而在火场中央,一个浑身被熏得焦黑的小小身影,正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具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黑尸身。
尽管那尸身已不成形,但手腕上,那半截碎裂的玉镯却在火光中闪烁着微弱而温柔的光。
那是……她前世的躯壳。
苏清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不再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他因为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心窍位置,迅速画下一道复杂而古老的符文。
“净眼·溯魂!”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光首次由外转内,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化作一道利剑,顺着他的经脉,强行撕开识海的壁垒,直抵那片记忆幻境的核心!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两人的意识同时被卷入那片焚天幻境之中。
烈焰舔舐着崩塌的梁柱,师门大殿在哀鸣中断裂。
苏清月发现自己正站在幻境外围,像一个透明的看客。
而在她眼前,满脸烟灰、衣衫褴褛的小顾深,正用他那远超年龄的毅力,死死地将一个白衣女子背在自己瘦弱的脊背上,一步一步地往外冲。
那女子气息全无,正是前世的她。
“轰——!”一根燃烧的巨型梁柱带着千钧之势当头砸落。
小顾深瞳孔猛缩,在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将背上的女子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却被火焰与巨木瞬间吞噬了半边身体。
血肉被烧焦的滋滋声清晰可闻,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被他推到安全地带的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别丢下我……我答应过……要护你一辈子的……”
苏清月站在幻境外,看着那个在烈火中挣扎,却依旧执着地伸出手的小男孩,泪水终于决堤,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原来……是你。原来当年,是你背我出来的。
就在这时,火中一道模糊的女影缓缓浮现,那是她前世残存的一缕神念。
她温柔地轻抚着小顾深那饱受摧残的残魂,声音空灵而悲悯:“孩子,你用一介凡人之躯,承了她命中最大的劫难。从那时起,你的魂链便已与她同频共振。若不破除这道邪术封印,每逢月圆,你都将重历这焚身之痛,直到魂飞魄散。”
苏清月猛然跪倒在地,现实中的她也随之跪在了顾廷深身边。
她摊开掌心,耀眼的金光不再狂暴,而是化作千万道温柔和的暖流,精准地顺着那道赤红的魂链逆流而上,开始焚灭那些缠绕其上的黑焰。
每烧掉一寸黑焰,现实世界里,顾廷深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便褪去一分颜色,由深褐变得浅红。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苏清月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当最后一道黑焰在她掌心的金光中化为虚无时,紧闭双眼的顾廷深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二十年的迷惘与痛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痛彻心扉的了然。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把将身前摇摇欲坠的苏清月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这次,换我护你。”
正厅之内,随着顾廷深识海中的封印被破,那幅老祖母画像突然开始剧烈地、无声地颤抖起来。
画中那张慈祥的面容开始疯狂扭曲,尖啸着变形,仿佛有无数张脸在画布下挣扎,最终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整幅画连同画框一起,炸成了漫天灰烬。
然而,灰烬并未立刻散去,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凝聚。
一只怨毒的独眼在飞扬的尘埃中缓缓转动,血丝密布,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苏清月。
她冷冷地与那只独眼对视,缓缓站起身,食指指尖金光一闪,一股吸力凭空产生,将所有灰烬尽数收入一个随身携带的羊脂玉瓶中。
她盖上瓶塞,语气淡漠而锋利:“李神婆,你恨的从来不是我,你恨的是你自己德不配位,根本没资格守护师尊留下的道统。”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玉瓶骤然变得滚烫!
瓶身光滑的表面上,竟浮现出一行由怨气凝聚而成的鲜红血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写成:
“你救得了他这一次,救得了……下一个劫吗?”
血字一闪而逝,玉瓶的温度也恢复了正常,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苏清月低头看着怀中终于沉沉睡去的顾廷深,他紧皱了二十年的眉头,在这一刻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她轻轻抚上他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道极淡的粉色印记,而那股纠缠了他半生的、撕裂般的灼痛,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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