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浓得化不开,塞满了天地。
破旧越野车的车轮碾过坑洼土路,发出沉闷呻吟,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把车子拆散。窗外是翻滚的灰白,粘稠如凝固的棉絮,死死裹住视线。引擎在死寂中徒劳嘶鸣,仿佛随时会被雾海吞没。
“林老师,这雾…太邪门了?”副驾上的陈涛声音发紧,“导航歇菜,指南针抽风。咱…没走错?”
林默指节泛白地握着方向盘,目光穿透挡风玻璃,试图在混沌中捕捉轮廓,却只有令人心慌的空茫。湿冷的空气带着陈腐泥土和铁锈般的腥气,从窗缝钻入,附着皮肤。
“地图没错。”他声音平稳却干涩,扫了眼疯狂打转的指南针,“‘归墟’就在这山坳。按记载,这雾…是常态。”
“常态?”陈涛缩了缩脖子,“空气都不对劲,凉飕飕的,像…钻进了坟堆。”
林默不再解释。家族记载指向这座与世隔绝的古镇。每一代人都背负着可怕的“血统诅咒”,盛年时身体石化,终成冰冷石雕。他是林家最后的嫡脉,归墟,是解开诅咒最后的线索。
时间在浓雾中模糊。不知多久,前方雾气猛地撕开一道口子。
一座牌楼,突兀、沉默地矗立路尽头。
灰黑石料布满深色水渍裂纹,如同老人干枯的皮肤。牌楼上端,两个巨大、笔画虬结的古字——“归墟”,深凿在厚重石匾上。字迹带着沉甸甸、近乎狰狞的力量感,仿佛巨兽用爪牙刨出。
车轮碾过牌楼下石板,发出空洞回响。雾气迅速合拢,封死来路。车子停下,熄火。引擎声消失,绝对死寂沉沉压下。
下车。
脚下湿滑冰冷的青石板,缝隙钻出枯黄杂草。空气里铁锈味更浓,混杂朽木酸腐。街道两旁建筑歪扭拥挤。门窗紧闭,有些被木板钉死。灰黑瓦片覆盖厚厚青苔枯叶,墙皮剥落。整座镇子浸泡在凝固的、被遗忘的灰败里,毫无声息。
“我的妈呀…”陈涛声音哆嗦,下意识靠近林默,“这…死镇?连条狗都没?”
林默锐利目光扫视。太静了。静得可怕。没有鸡犬人声,连风声都欠奉。只有两人脚步声在死寂里无限放大,清晰得心悸。
“走。”他低声道,迈步向镇子深处。
街道曲折幽深,紧闭门户如同空洞眼睛漠然注视。陈涛又打个寒噤:“林老师,瘆得慌。找个地方落脚?”
林默颔首。目光落在街角一处相对完整宅院。门楣摇摇欲坠的木匾字迹模糊。高墙爬满枯死藤蔓,透着衰败暮气。
就在他们迈步时——
“沙…”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的声响从身后响起。
两人猛地顿步,霍然转身!
一个影子,几乎是从旁边狭窄阴暗巷弄里“滑”出来。
是个老人。
瘦,只剩皱巴巴皮囊裹着嶙峋骨架。穿一件浆洗发白、打满深色补丁的旧式对襟褂子,松松垮垮。腰背佝偻得厉害。脸如风干橘皮,浑浊眼珠嵌在深陷眼窝,直勾勾盯着他们。
他像截刚从坟墓爬出的枯木,无声无息,带着浓烈陈年草药和土腥的阴冷气息。
陈涛倒抽凉气,后退半步。林默心脏猛缩,肌肉瞬间绷紧。
“老人家?”林默试探开口,“我们是民俗学者,想借宿一晚,不知…”
话未说完,老人浑浊目光缓慢移开,最终死死钉在林默腰间!
那里悬挂一块玉佩。林家祖传信物,通体温润墨绿。雕刻古朴奇异,非花鸟龙凤,而是无数虬结盘绕、深扎玉髓的根须状纹路,仿佛活物根系凝固其中。
老人喉咙发出“嗬嗬”怪响,如同破旧风箱抽动。浑浊眼睛死死盯着玉佩,瞳孔深处爆发出混杂极度恐惧与刻骨怨毒的厉芒!目光如冰锥刺来。
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老年斑的手猛地抬起,像坟茔伸出的嶙峋骨爪,食指颤抖着,直戳玉佩!
“血…债!”两个字挤出干瘪嘴唇,嘶哑如砂纸磨铁皮,每个音节带着撕裂痛楚和刺骨寒意。
冰冷寒气顺着脊椎窜上!陈涛脸色煞白。
老镇长(林默瞬间确认)喘息急促,胸脯起伏,似乎说两个字已耗尽力气。那死死盯着玉佩的浑浊眼里,恐惧溢出,更深处翻滚着无法化解、近乎诅咒的怨毒。
枯爪般手指依旧颤巍巍指着玉佩,手臂抖如秋叶。他用尽全力,从牙缝挤出后半句,字字如淬冰刀锋:
“血债血偿!子时…当归!”
话音未落,老人猛跺脚,枯瘦身体爆发出不相称力气,像被激怒老兽。不再看林默一眼,猛地转身,以近乎踉跄却异常迅捷姿态,跌撞冲回幽暗小巷深处,彻底被阴影吞没。
只留下那诅咒般的嘶吼,在死寂街道回荡:
“血债血偿!子时当归…当归…”
陈涛僵立,嘴唇哆嗦:“林…林老师…他说什么?血债?当归?那老头…疯了?闹鬼?”
林默死盯老人消失的漆黑巷口。腰间玉佩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温热。“血债血偿”如毒蛇缠绕心脏。血债…林家的血债?和玉佩有关?和诅咒有关?子时当归…是警告子时前离开?还是另有含义?
浓雾弥漫。归墟像巨大沉默怪兽,包围两人。
“别慌。”林默声音低沉凝重,“先落脚。天黑前。”
他转身走向宅院。陈涛紧跟。
宅院大门是两扇厚重褪尽朱漆的木板门。林默推门,门轴发出刺耳“嘎吱”。更浓烈的尘土、霉变、朽木气味扑面。
门内是小天井,荒草丛生。正对三间破败堂屋,门窗破损,黑洞洞敞口。
“就这里。”林默率先走入。
陈涛费力推拢破门,插上门栓。
“我去…看看里面。”陈涛摸索走向堂屋。
林默没跟。目光落在天井厢房窗棂。吸引他的,是窗棂内侧一张巴掌大的纸。褪尽鲜红的暗褐色,像被陈年血迹浸染。边缘卷曲破损。
纸上,同样暗褐颜料,写着四个歪扭力透纸背的大字:
血债血偿!
字迹狠厉怨毒,如濒死者刻下的诅咒。林默心一沉,老镇长嘶吼仿佛在耳边炸响。这符纸…印证了警告。归墟,“血债”,与林家诅咒,绝对有关!
“林老师!”陈涛声音传来,“里面还行!灰大,有个破炕能凑合!”
林默走向堂屋。内部破败,积满厚灰。陈涛正拂着土炕灰尘。
“收拾下,今晚在这过夜。关好门窗。”林默声音异常平静。
时间在压抑寂静中流逝。浓雾阴冷。两人草草吃干粮,沉默。陈涛裹紧外套蜷缩炕角。林默靠墙,摩挲玉佩,指尖感受微弱温热,透过破窗纸缝,盯着渐浓暮色。
归墟夜降临得迅速沉重。最后天光被吞噬,古镇沉入墨汁死寂。无星无灯,只有无边黑暗,压得人窒息。
“滴答…滴答…”角落漏雨声在死寂中如催命鼓点。
陈涛在恐惧疲惫中沉沉睡去。林默毫无睡意,感官极致。
突然!
“沙…沙沙…”
细微清晰刮擦声,钻入耳膜!很近!就在堂屋破败木板门外!像有东西,用粗糙坚硬表面,缓慢执着刮擦门板!
林默呼吸屏住!血液涌向头顶又瞬间冰凉!他猛坐直,目光如电射向门口。黑暗中,只门板模糊轮廓。
“沙…沙…沙…”
刮擦持续,不紧不慢,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和…恶意!冰冷、耐心、绝非善类!
林默手悄无声息探向腰间求生刀。
“沙…沙沙…”声音移动!从左门板刮到右门板!贴着门缝钻入,牙酸质感。
门外…是什么?心跳如擂鼓。
时间在煎熬中爬行。刮擦声时清时微。
不知多久。黑暗深处,镇子中心方向,猛地传来沉闷悠远钟鸣!
“当——!”
钟声如石投死水,打破凝固死寂!
钟响刹那!
“沙沙沙——!!!”门外刮擦声陡变急促狂躁!如无数枯爪疯狂抓挠门板!整扇门微微震动!
“嗬…嗬嗬…”微弱非人喘息,混杂抓挠声,渗入门缝!近在咫尺,带着贪婪作呕!
林默汗毛倒竖!紧握刀柄!
“当——!”第二声钟鸣接踵而至,更沉!
“呜——!”冰冷刺骨、裹挟浓烈铁锈腥气的阴风,凭空卷起!粗暴穿透破窗门缝,呜咽灌满堂屋!灰尘扑脸!
阴风过处,抓挠喘息骤停!
然未轻松。更庞大原始的黑暗如沸潮,随阴风汹涌而至!粘稠冰冷沉重,带着吞噬意志,淹没一切!
林默只觉眼前一黑,意识被无形巨手攫住拖拽!身陷冰冷沼泽下沉。彻底失意识前,他本能伸手,死死抓住身边陈涛手臂!
入手处,冰凉!僵硬!如抓冻石!
冰冷如电流窜遍全身。意识沉入黑暗深渊,浓烈铁锈血腥味顽固萦绕鼻端。
黑暗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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