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苑的餐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精致的餐桌上，空气中弥漫着牛奶和烤面包的香气。
这温馨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场景，与暗流汹涌的博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晚姿态优雅地切着一小块煎蛋，将它放进苏小贝的盘子里。她的神情平静如水，仿佛昨夜那两封搅动了豪门风云的邀请函，不过是两张无关紧要的广告传单。
三个小家伙却早已洞悉了一切。
金融神童苏小星晃着小腿，喝了一口牛奶，用他那超越年龄的沉稳语气率先开口：“妈咪，爹地这次是下了血本了。‘璀璨之星’市值近百亿，百分之五的干股，意味着每年至少数千万的稳定分红，外加不可估量的品牌增值。他是想用商业价值来衡量您，或者说，衡量‘Luna’。”
他的小脸上满是分析师的严谨：“这是一个阳谋。他把‘Luna’架到了一个所有设计师都无法拒绝的高度上。如果‘Luna’拒绝，显得恃才傲物；如果‘Luna’接受，就等于走进了他设定的游戏规则里。”
一旁的科学天才苏小贝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补充道：“从逻辑学上分析，这是一个典型的‘假性二分法’谬误。他预设了‘苏晚’和‘Luna’是两个非此即彼、相互排斥的选项，无论妈咪您以哪个身份回应，都会暴露您对该身份的优先级。从而，他可以根据您的选择，来制定下一步的进攻策略。比如，如果您以‘Luna’的身份回应，他就会默认‘苏晚’这个母亲身份是可以被忽视或收买的。”
一直埋头捣鼓着一块微型电路板的黑客萌宝苏小宝，此刻也抬起了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还不简单？妈咪，授权给我，我用‘夜莺’系统给他发两封逻辑自洽但又互相矛盾的回复，再植入一个认知混乱小程序，让他自己跟自己玩左右互搏，保证他三天之内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着三个儿子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出谋划策，苏晚的眼底泛起温柔而骄傲的笑意。这就是她的底气，是她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她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看着三个宝贝，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带着运筹帷幄的从容与霸气。
“为什么要选？”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女王般的慵懒与不屑。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不但要，还要让他明白，游戏规则，由谁来定。”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三个儿子的额头。
“现在，吃早餐。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厉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厉司寒的心情，是近五年来从未有过的烦躁与……期待。
他像一头在笼中踱步的狮子，等待着猎物落入陷阱的最后信号。他时不时地看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又瞥一眼桌上那台用于接收最高级别加密信息的电脑。
他坚信，她一定会回复。
而且，是以“Luna”的身份。
在他看来，“苏晚”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和孩子的一层伪装，一个柔软的、母性的外壳。而“Luna”，才是她真正的内核——骄傲、强大、充满了野心与才华。
没有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能够拒绝“重生”这个主题的诱惑。
没有一个有野心的设计师，能够抵挡“璀璨之星”首席设计师和百分之五干股的橄榄枝。
他设下的，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他要逼她脱下那层名为“苏晚”的、让他感到陌生的外壳，以他能够理解和征服的“Luna”的姿态，站到他的面前。
“秦风！”他沉声喊道。
秦风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神情肃穆：“厉总，有何吩咐？”
“东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厉总，苏小姐那边……很平静。”秦风小心翼翼地措辞，“忠叔早上送早餐过去，看到苏小姐正在陪三位小少爷用餐，气氛……很和谐。关于那份纸质邀请函，苏小姐并未提及。”
“平静？”厉司寒的眉头皱得更深。
暴风雨前的平静吗？
他挥了挥手，示意秦风出去。他告诉自己要有耐心。猎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他已经布好了网，现在，就等那只华丽的凤凰，自己撞进来了。
然而，他等来的第一声回响，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下午三点，秦风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厉总……我们收到了苏晚女士的正式邮件回复。”
“念。”厉司寒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秦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公式化的语调念道：
“致厉氏集团总裁厉司寒先生：”
“承蒙厚爱，邀请本人参与‘璀璨之星’国际珠宝设计大赛。然，吾儿尚幼，正处性格与心智养成的关键时期。作为母亲，陪伴他们的成长，是鄙人当下最重要、亦是唯一的使命。名利于我，皆是浮云，三子绕膝，方为人间至暖。故，无法分心参与如此盛大的赛事，唯有婉拒。盛情心领，预祝大赛圆满成功。苏晚，敬上。”
邮件的措辞，谦和、温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拒绝了。
她竟然以“苏晚”的身份，用“母亲”这个角色，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厉司寒嘴角的冷笑僵住了。
他感到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窜上头顶。
用孩子当挡箭牌？用母亲的身份来故作清高？
好！好一个以退为进！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苏晚写这封邮件时，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挑衅模样。
她是在告诉他，她不在乎他抛出的名利诱饵。
“这个女人！”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他更加笃定，这只是她的障眼法。她用“苏晚”的身份拒绝，就是为了抬高“Luna”的身价。她一定在等，等他这个总裁，亲自去求她！
就在这时，他桌上那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等待已久的提示音。
来了！
厉司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眼底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光芒。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对决。
他迅速点开邮件，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排版简洁、却字里行间都透着极致傲慢的英文。
Subject: Re: An Invitation
Mr. Li，
Your competition's theme，'Rebirth'， is mildly intriguing. A concept I have， in fact， already defined with my piece 'Nirvana'. To participate in a competition based on a theme I have already mastered would be redundant.
Furthermore， Luna does not compete. Luna sets the standard.
The terms you offered—5% equity for a Chief Designer role—are a commendable starting point for a promising junior， but they do not align with the valuation of my brand and my time.
As for your invitation for coffee， my schedule is fully committed for the foreseeable future. All business proposals may be directed to my agent for initial screening. You may reach them at [agent.luna@protonmail]. They will determine if a proposal warrants my personal attention.
Regards，
L.
邮件的最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大写的字母“L”。
像一个王者的印章，冷漠、高傲，充满了距离感。
厉司寒死死地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经历了从志在必得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足以让任何设计师疯狂的诱饵，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称为“给初级设计师的起点”。
他堂堂厉氏集团总裁的亲自邀约，被对方以“没时间”为由，推给了所谓的“经纪人”。
这已经不是拒绝了。
这是碾压。
是降维打击。
他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了一记重拳，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无形无影的、柔软而又坚韧的云雾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化解于无形，甚至还被反弹回来，让他自己内伤。
他以为他是设下陷阱的猎人，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站在笼子外，试图用一根香蕉去引诱女王的、自作多情的蠢货。
而对方，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风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虽然看不懂那封英文邮件，但从自家总裁那堪比冰川崩塌的脸色，也能猜到，战况……极其惨烈。
不知过了多久，厉司寒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秦风，把苏晚的那封回信，再念一遍。”
秦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
“……名利于我，皆是浮云，三子绕膝，方为人间至暖……”
当这句温柔而坚定的中文，与他脑海中那封冰冷高傲的英文邮件重叠在一起时，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厉司寒混沌的思绪。
他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两封独立的、来自两个身份的回复。
这是同一个女人，从两个维度，对他发出的同一个宣告。
“苏晚”的拒绝，定义了她的底线和价值观：孩子，是她的全世界，任何名利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Luna”的拒绝，定义了她的实力和骄傲：她的才华，远在他的商业评估之上，不容轻辱。
一个是她作为“母亲”的坚守。
一个是她作为“女王”的尊严。
她根本没有掉进他“二选一”的陷阱。她用最完美的方式，告诉他：我既是苏晚，也是Luna。我既拥有最柔软的软肋，也拥有最坚硬的铠甲。而你，厉司寒，你既不懂我的软肋，也不配见识我的铠甲。
他一直以为，他在和“Luna”博弈，想把她从“苏晚”的壳里剥离出来。
现在他才幡然醒悟，他面对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完整的、强大的、他完全不了解的……苏晚。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但在这灭顶的挫败感之下，却又生出了一股更加疯狂的、近乎病态的渴望。
征服。
他要征服这个女人。
不是用权势去压迫，不是用金钱去收买，而是用一种……她能认可的方式，去得到她的心。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穿过层层楼宇，望向远处那片静谧的东苑别墅区。
滔天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可怕的执着。
游戏，才刚刚开始。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猎人。
他将自己，放在了“追求者”的位置上。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秦风的内线，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决心。
“联系那个经纪人邮箱，”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他，厉氏集团，愿意拿出最大的诚意。条件，可以由Luna小姐来开。”
东苑，书房。
苏晚看着电脑屏幕上，由苏小宝拦截并展示出来的、厉司寒发给“经纪人”邮箱的最新邮件。
她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胜利的微笑。
“宝贝们，”她转过身，看着身后三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第一回合，我们赢了。”
“耶！”苏小宝兴奋地挥了下小拳头。
苏小星则像个小大人一样，冷静分析道：“妈咪，他开始放弃掌控，学习谈判了。这是个好现象。下一步，您打算开出什么条件？”
苏晚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她看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
夜色中，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像两颗已经划破黑夜，正在迎接黎明的星辰。
“我要他，亲手揭开五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