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老宅的客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苏晚逆光而立,身影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层金色的、不容侵犯的轮廓。她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于悬崖峭壁的雪松,清冷,挺拔,无声地对抗着满室的压抑与敌意。
“我教的。”
这三个字,不重,却像三颗石子,精准地投入了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
“我的孩子,不说假话,不说废话。他们只是,看穿了一些人演得不太高明的戏而已。”
她走到三个孩子身前,很自然地将他们揽到自己身后。那个动作,带着一种母兽护崽的本能,温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目光,终于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林语柔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上。
五年了。
这张脸,曾在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化作最狰狞的噩梦。
而此刻,现实中的对峙,却让苏晚的心出奇地平静。
“苏晚!”厉老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拍扶手,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了怒气与鄙夷,“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你这个不知廉耻、只会用下作手段的女人!我们厉家没有请你来,带着你的野种,立刻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的声音尖利而刻薄,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若是五年前的苏晚,听到这样的话,恐怕早已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但现在,她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老夫人,”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清晰地传遍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第一,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拜访您,只是为了接我的孩子。他们想尽一份晚辈的礼数,我成全他们。但现在看来,这份礼数,您并不需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哭得愈发伤心的林语柔。
“第二,您口中的‘下作手段’,我建议您不妨问问您身边这位冰清玉洁的林小姐。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是谁,在谁的酒里动了手脚。毕竟,做贼心虚的人,哭声通常会比别人更大一些。”
“你……你胡说八道!”林语柔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她抬起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晚,身体因为“委屈”而剧烈颤抖着,“司寒都相信我,你凭什么污蔑我!老夫人,您听听,她还在污蔑我!”
她一边哭诉,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厉老夫人,将一个被无端构陷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厉老夫人果然吃这一套,心疼地将林语柔搂进怀里,对着苏晚怒目而视:“够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自己做下丑事,还想把脏水泼到语柔身上!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厉家的大门,你休想再踏进一步!司寒的妻子,只会是语柔!”
这番话,无异于最直接的宣判。
林语柔在老夫人的怀里,悄悄勾起一抹得意的、冰冷的微笑。
苏晚,你拿什么跟我斗?
然而,苏晚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只是低头,温柔地整理了一下苏小星微乱的衣领。
“听到了吗?”她轻声对孩子们说,“以后要记住,永远不要和认知水平不在一个层面的人生气。因为他会把你的智商,拉到和他同样的地步,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噗嗤——”
角落里,一个强忍着笑意的年轻女佣,终于还是没憋住,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声响。随即,她惊恐地捂住嘴,脸涨得通红。
整个客厅的氛围,变得无比诡异。
厉老夫人和林语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苏晚这话,骂得太狠了。
不带一个脏字,却把她们两个人,连同她们的智商和认知,一起钉在了耻辱柱上。
“你!你放肆!”厉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晚的手都在哆嗦,“来人!保安!把这个疯女人和这几个小杂种给我扔出去!立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安静地躲在妈妈身后的苏小贝,忽然扶了扶鼻梁上的无镜片眼镜,像个小大人一样走了出来。
他走到林语柔面前,仰着头,用一种极其专业的、仿佛在看诊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漂亮阿姨,”他的声音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根据我的观察,您在过去的三分钟零二十秒内,眨眼频率高达每分钟八十次,是正常人的四倍。您的泪腺分泌旺盛,但呼吸平稳,心率波动不超过5%。这在我们的《临床心理行为学》入门手册里,被定义为‘表演型人格障碍’的典型特征。”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用词,然后一脸认真地补充道:
“通俗点说,就是……假哭。而且,演技很浮夸。”
如果说刚才苏晚的话是诛心,那苏小贝这番话,简直就是把林语柔的假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还用小皮鞋狠狠地踩了几脚。
林语柔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表情已经彻底凝固。她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的伪装和心机,都在这个孩子的几句话里,暴露无遗。
她甚至忘了继续哭。
紧接着,一直酷着脸的苏小星也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儿童智能手表,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些波动的曲线。
他用那双和厉司寒如出一辙的、幽深的眼睛盯着林语柔,冷冷地开口:“我的手表内置了微型环境声波探测器。刚才,在你说‘司寒都相信我’的时候,你的声纹出现了0.02秒的破裂。这代表,你在说这句话时,极度心虚。”
他抬起头,看向气到快要晕厥的厉老夫人,继续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进行着分析。
“而您,曾祖母。您在骂我妈咪的时候,后槽牙的咬合力度超过了正常值的300%,这是长期肝气郁结、气血不畅的表现。我建议您,少生气,多喝枸杞菊花茶,不然容易中风。”
一时间,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侃侃而谈、逻辑清晰、引经据典的小人精。
这……这真的是五岁的孩子吗?
这分明是两个披着孩童外衣的妖孽!
厉老夫人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被一个五岁的重孙子“诊断”为容易中风,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羞辱”。
最后,作为大哥的苏小宝站了出来,做了总结陈词。
他先是礼貌地对着厉老夫人鞠了一躬,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曾祖母,妈咪说得对。我们今天来,是尽孝心,不是来吵架的。既然您不喜欢我们,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拉起弟弟的手,又对着林语柔,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假哭阿姨,我妈咪还说了,女孩子要独立自强,总是依靠别人,是会被看不起的。你这么喜欢哭,不如去参加《演员的诞生》,说不定还能拿个奖呢。”
致命一击。
林语柔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啊——!”她发出一声尖叫,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柔弱的假象,指着三个孩子,面目狰狞地对苏晚吼道,“苏晚!管好你的野种!他们就是三个小恶魔!”
“他们不是野种。”
苏晚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一层冰霜。
“他们是厉司寒的孩子,是厉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一点,我想很快就会有法律文件来证明。至于他们是不是恶魔……”
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冷的弧度。
“那要看,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对付天使,他们就是天使。对付魔鬼,他们自然……也要用魔鬼的方式。”
她不再看那两个已经气到失态的女人,弯下腰,温柔地牵起三个孩子的手。
“我们回家。”
她没有等保安过来“请”她,就那样昂着头,带着她的三个小骑士,在所有人复杂又震撼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优雅地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决绝而骄傲。
仿佛她不是一个被豪门唾弃的女人,而是一个巡视完自己领地后,准备归家的女王。
身后,是林语柔气急败坏的哭喊和厉老夫人剧烈的咳嗽声,乱成一团。
车内。
气氛与厉家老宅的乌烟瘴气截然不同。
“干得漂亮。”苏晚一边开车,一边由衷地夸赞。
“那是当然!我们是谁!”苏小宝得意地挺起小胸膛。
“妈咪,那个假哭阿姨的段位太低了,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苏小贝推了推眼镜,一脸不屑。
“嗯,”苏小星言简意赅地评价,“浪费时间。”
苏晚看着后视镜里,那三张写满了“求表扬”的小脸,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暖意和骄傲。
这五个,她受尽屈辱,独自在海外生下他们,抚养他们。
本以为,他们是她此生最沉重的软肋。
却没想到,他们长成了她最坚硬的铠甲。
回到东苑别墅,刚一进门,管家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苏小姐,三位小少爷,厉总刚才特意吩咐厨房,为您们准备了点心。”
餐桌上,赫然摆放着三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甜点。
一份芒果慕斯,一份巧克力熔岩蛋糕,还有一份草莓千层。
全是三个小家伙最喜欢的口味。
“哇!是爹地给我们准备的吗!”苏小宝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去。
苏晚愣在了原地。
厉司寒?
他怎么会……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出手机,一条来自秦风的、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苏小姐,厉总说,孩子们今天辛苦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苏晚的心,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们去了老宅,知道她们和林语柔、老夫人的对峙。
他没有出现,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表态。
他只是,用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送来了甜点。
这是……在表达对她们的支持吗?
还是……一种无声的嘉奖?
这个男人,第一次让她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厉氏集团,顶层战略室。
巨大的屏幕上,定格的不再是五年前那段模糊的监控,而是刚刚从老宅安保系统里调取出的、高清的客厅录像。
厉司寒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指尖的香烟燃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他已经将那段三十分钟的对峙,原原本本地看了三遍。
他看到了厉老夫人的刻薄与偏袒。
看到了林语柔那拙劣又虚伪的表演,以及最后气急败坏的失态。
更看到了……
他的儿子们,是如何用超乎年龄的智慧和勇气,将敌人的假面撕得粉碎。
也看到了那个叫苏晚的女人,是如何用一种清冷而强大的姿态,将他的孩子们护在身后,对抗着全世界的恶意。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虚伪,直抵核心。
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不是五年前那个在他身下惊恐啜泣的女孩,也不是这几天在他面前故作疏离的女人。
而是一个……会发光的,骄傲的女王。
秦风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
“厉总,老夫人那边……很生气,说要您立刻过去一趟,给林小姐一个交代。”
厉司寒掐灭了烟,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告诉她,我没空。”
“还有,”他补充道,“通知法务部,拟定一份亲子关系确认的正式文件。明天一早,我要带着我的儿子们,去把他们的名字,写进厉家的户口本。”
电话那头的秦风,心头巨震。
他知道,总裁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场真正的大洗牌,要开始了。
厉司演,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和意见。
他要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布——
那三个孩子,他认了。
那个女人,他护了。
游戏规则,从这一刻起,由他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