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厉司寒离开后的那个夜晚,出奇地平静。但苏晚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那短暂的、令人窒骨的宁静。
餐桌上,苏晚正小口地喝着牛奶,目光却在三个儿子身上来回逡巡。
他们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苏小宝正专注地对付着一块涂满蓝莓酱的吐司,吃得像只小花猫;苏小贝慢条斯理,用餐巾擦拭着嘴角,姿态优雅得像个小绅士;苏小星则一手拿着三明治,另一只手在面前的平板上飞快地敲击着,一心二用。
可空气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始终绷得紧紧的。
“妈咪,”苏小星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她,“我们是不是该主动做点什么了?”
他一开口,苏小宝和苏小贝也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苏晚。
苏晚放下牛奶杯,心里感到一丝欣慰。她的孩子们,不仅仅是天才,更是懂得并肩作战的战友。
“你们有什么想法?”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被动防守,总会露出破绽。”苏小贝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理性的光芒,“厉司寒把我们放在这里,就像把三只小白鼠放进了斗兽场。他想看戏,看我们如何与外面的豺狼虎豹撕咬。但我们不能只做演员。”
“没错!”苏小宝用力点头,嘴角的酱都忘了擦,“我们要当导演!我们要决定剧情怎么走!”
苏晚看着他们,心中那份因厉司寒而起的沉重,被孩子们眼中的光芒驱散了不少。
她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珠宝设计师“Luna”的身份,在事业上杀出一条血路,建立自己的阵地,从而摆脱对厉司寒的依赖。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必须立刻,并且加速执行。
“你们说得对。”苏晚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们不能只等着别人出招。从今天起,妈咪要重新开始工作。而你们……”
她顿了顿,看着三个儿子,郑重其事地说:“……你们是妈咪最坚固的后盾。家里,就交给你们了。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赢得厉司寒的认可,而是强大到让他,以及所有人都无法再把我们当成棋子。”
“明白!”三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一个家庭内部的作战同盟,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正式成立。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敌人的第一颗棋子,已经越过楚河汉界,兵临城下。
餐后不久,别墅的门铃响了。
苏晚通过可视门铃,看到了一张陌生的、但笑容可掬的中年女人的脸。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人,苏晚认得,那是厉家老宅的管家,李叔。
她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打开门,李叔恭敬地躬了躬身:“苏小姐,早上好。这位是张妈,是老夫人特意为您和三位小少爷请来的营养师兼生活保姆。老夫人说,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营养一定要跟上,您一个人照顾太辛苦了。”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长辈的“关怀”。
而被称作“张妈”的女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相和善,穿着干净的棉布衣服,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起来朴实又可靠。
“苏小姐好,三位小少爷好。”张妈的声音温和亲切,“以后你们的饮食起居,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小少爷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苏晚看着她,脸上也露出了得体的微笑,但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营养师?生活保姆?
说得真好听。
这分明是厉老夫人安插进来的眼睛和探针。
拒绝?
那等于直接告诉老夫人自己心虚,公然打她的脸。她会立刻被扣上“不懂事”、“不识好歹”的帽子,给对方更多攻击自己的借口。
接受?
那就是引狼入室。往后的日子,她和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双眼睛盯着,随时可能被捏造成“罪证”,呈报上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那就……有劳张妈了。”苏晚侧过身,让开了路,声音平静无波,“老夫人有心了。”
她选择了接受。
因为她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把这根探针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它藏在暗处要好。
她倒要看看,这位“张妈”,到底有多少手段。
李叔满意地离开了。张妈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正式入驻了这栋别墅。
客厅里,苏晚和三个儿子站成一排,看着这个新成员。
张妈一放下行李,就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戴上老花镜,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仔细询问孩子们的生活习惯。
“大宝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呀?有没有什么过敏的?”她笑呵呵地问苏小宝。
“小贝是喜欢安静地看书吗?每天看多久?会不会伤眼睛?”她关切地看向苏小贝。
“小星平时都玩些什么呢?是不是也喜欢拼乐高?”她试图与苏小星拉近关系。
她的问题,表面上都是出于关心,但苏晚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在收集信息,在为孩子们建立“档案”。
苏小宝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回答:“我什么都爱吃!只要是妈咪做的,我都爱吃!”
苏小贝扶了扶眼镜,淡淡地说:“谢谢关心。我有专业的防蓝光眼镜,并且每半小时会远眺休息五分钟。这是妈咪教我的。”
苏小星则连头都没抬,冷酷地吐出两个字:“不玩。”
三个孩子的回答,天衣无缝,像三堵柔软却坚实的墙,把张妈所有试探的触角都挡了回去。
张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真乖,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她赞叹着,然后话锋一转,看向苏晚,“苏小姐,我看厨房的食材好像有些单一。孩子的营养要均衡,光有爱心是不够的。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一日三餐就由我来负责,我保证科学搭配,让小少爷们吃得健康。”
她这番话,绵里藏针。既不动声色地贬低了苏晚的照顾不周,又顺理成章地夺走了厨房的控制权。
“好啊。”苏晚笑了,笑容明媚,“那就辛苦张妈了。正好,我最近准备重新开始工作,正愁没时间给他们做饭呢。”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倒让张妈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无处安放。
张妈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她转身走进了厨房,开始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客厅里,母子四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第一回合的交锋,无声无息,却暗藏机锋。
“妈咪,”苏小贝压低了声音,“她的微表情分析报告出来了。在提到‘科学搭配’时,她的左边眉毛有零点二秒的非同步上扬,瞳孔收缩了百分之五。这是典型的在陈述谎言,并对自己即将执行的任务感到自信时的生理反应。”
“她身上有味道。”苏小宝皱了皱小鼻子,“不是香水味,是一种……药的味道。很淡,但是我闻得到。”
苏小星的平板上,已经显示出了张妈的全部资料。
“张春兰,五十二岁。明面上是金牌月嫂,服务过十几个豪门家庭,零差评。但暗地里,她与一家私家侦探所有长期合作关系。她最擅长的,就是以保姆身份进入雇主家庭,搜集各种‘黑料’。”
苏晚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果然,来者不善。
“知道了。”她轻轻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从现在起,游戏规则,由我们来定。”
厉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秦风将一份资料放在厉司寒的办公桌上。
“总裁,老夫人那边,派了一个叫张春兰的保姆去了东苑别墅。”
厉司寒的目光没有离开面前的文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个张春兰,背景不干净。”秦风补充道,“我们查到,她和林小姐的母亲那边,有些远房亲戚关系。而且,她经手过的家庭,最后都闹出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厉司寒翻过一页文件,这才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哦?看来,我那个好祖母,是准备从内部攻破堡垒了。”
“需要我们出手处理掉她吗?”秦风问。
“不必。”厉司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倒是很好奇,苏晚和那三个小家伙,会怎么对付这只送上门的‘特洛伊木马’。”
这是他给他们的第二道考题。
如果连一个心怀鬼胎的保姆都解决不了,那他们也不配做他的对手,更不配做他厉家的继承人。
他想看的,不是一场温情脉脉的家庭剧。
他想看的,是一场精彩的、以弱胜强的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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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张妈果然展现出了她“金牌营养师”的实力。
四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菜色精致,荤素搭配,看起来确实比苏晚平时做的家常菜要“高级”得多。
“苏小姐,小少爷们,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张妈热情地招呼着,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容。
她特地给每个孩子都盛了一小碗汤,那汤色泽奶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材香气。
“这是我特制的安神健脾汤,对孩子们的身体最好不过了。快,趁热喝。”她慈爱地催促着。
苏小宝拿起勺子,刚要舀汤,就被苏小贝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一下。
苏小宝动作一顿,立刻心领神会。他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先吃肉!妈咪说,先吃肉才能长高高!”
苏小星则根本没碰那碗汤,自顾自地吃着白米饭。
苏小贝端起汤碗,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皱起了眉:“张奶奶,这个汤里面,是不是放了茯苓和酸枣仁?”
张妈的脸色微微一变:“小贝真聪明,这都闻得出来。是啊,这些都是安神的好东西。”
“可是我的家庭医生说,酸枣仁有轻微的镇静作用。我们小孩子神经系统发育不完全,不适合长期服用,否则会影响大脑活性。”苏小贝一本正经地科普道,像个小专家。
张妈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竟然懂这么多!
苏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镇静作用?
她瞬间明白了厉老夫人和林语柔的毒计。
她们不是要下毒害死孩子们,那太明显,也太愚蠢。
她们是要用这种方式,长期、微量地给孩子服用带有镇静效果的药物,让孩子们变得精神萎靡、反应迟钝、体弱多病。
到时候,她们就可以拿着医院的诊断书,指责她苏晚照顾不周,虐待孩子,从而名正言顺地夺走抚养权!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歹毒的心肠!
苏晚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们触碰了她唯一的,绝对的底线。
“是吗?”苏晚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甚至还对着张妈温和地笑了笑,“看来张妈也是一片好心。不过孩子们的体质确实特殊,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些好。”
她端起那碗汤,也闻了闻,然后像是无意般地说道:“这汤闻起来确实不错。这样吧,张妈也忙了一上午了,坐下来一起吃。这碗汤,就给您喝吧,也算我们谢谢您的辛苦。”
说着,她起身,亲手将那碗汤,端到了张妈的面前。
张妈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