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老宅,死寂无声。
平板电脑摔在地毯上,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闭上的、窥见过深渊的眼睛。
厉老夫人捂着胸口,瘫坐在昂贵的紫檀木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封邮件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帧画面,都化作了冰冷的毒液,顺着她的血管,侵入四肢百骸。
恐惧。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她遗忘的恐惧,从脊椎骨的末端,一寸寸地向上攀爬。
她纵横商场,执掌厉家数十年,见过的阴谋诡计如过江之鲫,早已练就了一颗坚硬如铁的心。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用这种方式逼到墙角。
那不是警告,更不是恶作剧。
那是一份精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宣战书。
他们拍下了张妈安装窃听器的证据。
他们撰写了那份专业的、足以让她百口莫辩的“学术报告”。
最后那句“好人,才能长命百岁”,更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接插在了她的心口上。
他们知道一切。
知道她派了张妈,知道她的目的,甚至知道她想用什么手段。
她原以为是自己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去围捕一只无知无助的羔羊。
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头撞进了陷阱,被几只幼狼戏耍的愚蠢猎人。
不!
怒火,像岩浆一样从恐惧的深处喷薄而出,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是厉家的最高掌权者!她绝不能,也绝不允许,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她生下的几个“野种”如此羞辱!
她颤抖着手,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张妈。
电话几乎是秒接,听筒里传来张妈带着哭腔的、惊恐万状的声音。
“老、老夫人……”
“到底怎么回事!”厉老夫人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厉声质问,“你在那边,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怪物!老夫人!他们是怪物!”张妈的声音彻底失控,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颠三倒四地哭喊起来,“那个苏小贝,他根本不是小孩,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还有那个苏小宝,他……他对着一本物理书自言自语,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还有苏小星!他……他昨天说我家的WiFi密码太简单,随手就给我改了,我到现在都连不上网!”
“最可怕的是那个苏晚!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你,看得你心里发毛……老夫人,我干不了了,我求求您,让我回来吧!这个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这里不是别墅,这里是怪物巢穴啊!”
听着张妈语无伦次的汇报,厉老夫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是苏晚在背后搞鬼。
现在看来,问题,出在那三个孩子身上。
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类的孩子!
“废物!”她怒吼一声,挂断了电话。
恐惧没有消失,反而被一种更深的屈辱和愤怒所取代。
她不能再依赖张妈这种没用的棋子了。
她要亲眼去看看。
她要去那个所谓的“怪物巢穴”,亲手撕下他们伪装的面具,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备车!”她对着门外厉声命令道,“去云顶山别墅!”
与老宅的阴云密布截然不同,此刻的云顶山别墅,一间被苏晚临时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间里,静谧而安宁。
月光如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画架上。
苏晚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铺满了画稿。她手持一支专业的绘图笔,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图纸。
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像两颗被点燃的星辰。
这是属于设计师“Luna”的时刻。
是她抛开所有母亲的柔软、伪装的温顺,回归到最真实的自己,那个在设计世界里睥睨一切的女王。
她在为“星辰之泪”大赛构思作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惊艳绝伦的设计,正在她的手下逐渐成形。
那不是传统的吊坠。
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密的铂金丝线,以一种匪夷所C的螺旋结构,编织成的一个微缩的“星云”。而在星云的正中央,一颗硕大、剔透、被切割成完美水滴形的钻石,被那些金属丝线的张力巧妙地悬空固定着,没有一爪一卯。
它就像一滴凝固在宇宙诞生之初的眼泪。
又像是整个星系所有光芒的源头。
它不是在坠落,而是在诞生。
它所代表的,不是悲伤,而是由极致的痛苦和磨难中,淬炼出的、足以照亮整个黑暗宇宙的、新生的力量。
她给它取名为——《创生》。
“妈咪。”
门口传来苏小贝软糯的声音。
苏晚从沉浸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回头看去,只见苏小贝端着一杯温牛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将牛奶放在苏晚手边,然后好奇地凑过去看她的设计稿。
苏晚以为他会像普通孩子一样,说一句“好漂亮”。
但苏小贝只是安静地看了几秒钟,然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框,用一种近乎专业的口吻说道:“以‘痛苦’为核心,却不渲染‘悲伤’,反而构建了‘新生’的价值内核。这个故事性很强,妈咪。它精准地抓住了后现代奢侈品消费主义的核心——情感共鸣与自我投射。这件作品一旦问世,它的价值,将远不止于克拉与工艺。”
苏晚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她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
这就是她的孩子们。
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她最骄傲的《创生》。
“谢谢你,宝贝。快去睡吧。”
“妈咪也早点休息。”苏小贝乖巧地点点头,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妈咪,张妈的情绪阈值已经接近临界点了。根据小星的监测,她的心率和皮质醇水平在过去的48小时内,一直处于高位。我预测,她明天中午之前,会彻底崩溃。”
苏晚端起牛奶,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知道了。”
是时候,收网了。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
但对于张妈来说,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她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精神恍惚,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在客厅里擦拭着家具。
她不敢看那三个孩子。
她觉得那三道目光,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剖析着她。
她看到苏小宝蹲在花园里,对着一只蚂蚁,用流利的德语,背诵着叔本华的哲学片段。
她看到苏小星坐在沙发上,用IPAD快速地敲击着,屏幕上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代码流。
她甚至看到苏小贝,捧着一本厚厚的、全英文的《精神病理学案例分析》,看得津津有味。
张妈感觉自己的神经,一根根地被拉紧,绷到了极限。
中午,她按照惯例去书房打扫。
刚一推开门,她就愣住了。
书房的红木大班台上,没有文件,没有书籍,只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张A4纸。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报告。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关于保姆张桂芬女士近期心理及生理状态的综合评估报告》。
张妈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颤抖着手,往下看去。
报告上,用图表清晰地罗列着她过去一周的睡眠时长、心率波动、血压变化,甚至还有通过别墅网络波动分析出的、她与外界(特别是林语柔和厉家老宅)的通话频率和时长。
每一个数据,都精准得让她头皮发麻。
图表的下方,是结论分析:
“评估对象:张桂芬。”
“心理状态:长期处于高度紧张、恐惧与焦虑状态,已出现幻听、多疑等偏执型精神障碍前兆。”
“生理状态:心动过速,血压不稳,有突发性心脑血管疾病的高风险。”
而在报告的最下方,用红色的、模仿孩童笔迹的字体,写着一行结论:
“建议:立即脱离当前高压环境,否则,后果自负。”
“啊——!”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张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像个疯子一样,双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涕泪横流。
“魔鬼!你们是魔鬼!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说!是林小姐……是老夫人……是她们逼我的!”
她彻底崩溃了,在极致的恐惧下,将所有的秘密,都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客厅里,苏晚正端着水果盘从厨房走出。
楼梯上,三个孩子并排站着,居高临下,冷静地看着书房门口那个彻底失控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就在这混乱的顶峰——
“砰!”
别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刺目的阳光涌了进来,一个高大挺拔、带着一身寒气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男人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那身凛冽迫人的气场,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是厉司寒。
他刚从公司过来,本想看看这几个不安分的“小东西”又在搞什么鬼。
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如此疯狂的一幕。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瘫在地上、语无伦次、状若疯癫的保姆。
站在楼梯上,像三个小审判官一样冷漠观刑的儿子。
以及,那个从始至终,脸上都看不出丝毫惊讶,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眸,看向自己的女人。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交汇。
空气凝固,剑拔弩张。
厉司寒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迈开长腿,一步步走进这片混乱的中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紧绷的心弦上。
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穿透了张妈的哭嚎,精准地砸向了苏晚。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