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司寒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寒冰,让整个客厅的喧嚣瞬间炸裂,又瞬间死寂。
他的问题,“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像一把沉重的铁锚,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张妈的哭嚎戛然而止。她看到厉司寒,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裤腿。
“厉总!您可算来了!救命啊厉总!”她涕泪交加,手指颤抖地指向楼梯上的苏晚和孩子们,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是他们!是这个女人和这三个小魔鬼!他们逼我的,他们要逼死我!您看,我快被他们逼疯了!”
她声嘶力竭,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最凄惨无助的受害者。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厉司寒没有动,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
他深邃的冰眸,越过这片狼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风暴中心唯一平静的存在——苏晚。
她就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表情无波无澜,仿佛眼前这场歇斯底里的闹剧,只是一出与她无关的滑稽戏。
这种极致的冷静,在混乱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诡异,也格外刺眼。
一个正常的女人,被保姆如此疯狂地指控,不该是愤怒、辩解、或者惊慌失措吗?
可她没有。
她只是淡淡地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了然。
仿佛,她早就料到他会在此刻出现。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厉司寒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被挑衅的压迫感。
苏晚终于动了。
她没有走向他,也没有理会脚下哭嚎的张妈,而是将手里的水果盘,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玄关柜上。
然后,她不疾不徐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容不迫的优雅。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间。
“说?说什么?”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厉总,您是想听她说,还是想听我说?”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书房的方向,用下巴轻轻点了点。
“又或者,您更想看看,事实是怎么说的?”
她的姿态,根本不像一个等待审判的被告。
更像一个准备揭晓谜底的导演,在邀请他这个迟到的观众入席。
厉司寒的眉心拧得更紧。
这个女人,永远都像一团迷雾,让他看不透,抓不住。
他不再多言,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间敞开着门的书房。
张妈愣住了,她没想到厉司寒竟然会不理会她的哭诉,反而被苏晚三言两语引开了注意力。
书房里,那份打印出来的《关于保姆张桂芬女士近期心理及生理状态的综合评估报告》,正静静地躺在红木书桌上,像一份等待检阅的罪证。
厉司寒拿起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标题,他的瞳孔就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继续往下看。
专业的术语,精准的数据图表,严谨的逻辑分析……这根本不是一份恶作剧,而是一份足以让任何HR部门或精神科医生都为之侧目的专业评估。
他越看,心头的疑云就越重。
报告的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告诉他:这个保姆的崩溃,不是因为外界的“虐待”,而是源于她自身的心理问题和巨大压力。
这时,三个孩子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们没有像张妈描述的那样,是青面獠牙的魔鬼,反而像三个受了惊吓的小天使。
苏小宝第一个跑到苏晚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腿,小脸埋在她的裙子里,用一种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声音说:“妈咪……我怕……张奶奶刚才的样子好吓人,她为什么要那样大叫……”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被成年人情绪失控吓坏了的普通孩子。
紧接着,苏小贝也走了过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小眼镜,抬头看向厉司寒,用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稚嫩的童音,清晰地说道:“爹地,我们只是想关心一下张奶奶的身体。小星哥哥发现她最近晚上都睡不好,白天总是走神,还偷偷吃一种让我们看不懂的药。我们查了资料,才知道她可能是生病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我们只是想提醒她去看医生,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呢?”
最后,是苏小星。
他一言不发,只是走到厉司寒身边,将自己的儿童平板举了起来。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的视角,正是书房门口的天花板。画面里,只有张妈一个人走进书房,拿起桌上的报告,然后,在没有任何人接触她的情况下,她自己看着报告,情绪逐渐失控,最后尖叫着瘫倒在地。
这是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证明她的崩溃,是自我引爆,与他人无关。
厉司寒的目光,在平板电脑的屏幕、报告的白纸黑字,和三个儿子“天真无邪”的脸上来回移动。
他的大脑,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超出掌控的混乱。
他是一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人,商场上的任何阴谋诡计,在他眼中都如掌上观纹,清晰可见。
可今天,在这里,在这个他名下的别墅里,他却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看不懂剧情的傻子。
一个精神失常的保姆。
一份专业到诡异的心理报告。
三个逻辑清晰、演技精湛、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团队的孩子。
还有一个……从始至终都冷静得可怕的女人。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再次死死盯住苏晚。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质问,却多了一种更深沉的探究。
“是你做的?”
他问的,不是那份报告。
他问的,是这整件事。这场以别墅为舞台,以人心为道具,精心编排上演的,完美大戏。
苏晚终于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胜利的炫耀,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承认。
“是我。”
“为什么?”
“因为有人,想伤害我的孩子。”苏晚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敲出的石子,坚硬而冰冷,“当我的保姆,试图在我为孩子们准备的汤里,加入大剂量的镇静类药物时;当我的家里,被人偷偷安装了窃听器和摄像头,企图捏造我虐待孩子的证据时……”
她向前走了一步,与他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看清他深邃眼眸里的震惊和风暴。
“厉总,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是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弱者一样,哭着求你来主持公道?还是应该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我的孩子,揪出幕后的黑手,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厉司寒的心上。
下药?
窃听?
捏造证据?
这些信息,像炸弹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引爆。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张妈,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苏晚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朝苏小星伸出了手。苏小星会意,立刻将平板递给了她。
苏晚划开屏幕,点开了另一个视频文件,然后,直接将平板举到了厉司寒的面前。
视频里,是张妈鬼鬼祟祟的身影,她正踩着凳子,费力地将一个微型窃听器,塞进客厅壁画的背面。
视频的角度刁钻,将她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拍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她一边安装,一边低声咒骂“该死的小崽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厉司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整件事存有疑虑,那么此刻,这个视频,就是压垮他所有怀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终于明白,这场戏的导演,究竟是谁。
也终于明白,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
就在别墅内的气氛凝固到冰点,一场家庭内部的审判即将开始时——
“嘎——!”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别墅外猛然响起。
紧接着,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的、急促而愤怒的声音由远及近。
下一秒,别墅的大门,被再次猛地推开。
厉老夫人带着一身的怒火和盛气凌人的威严,闯了进来。
她昨晚收到那封挑衅的邮件,气得一夜没睡,今天就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她要亲手撕下苏晚的伪装,让厉司寒看看,这个女人和她的野种,是多么恶毒和不堪!
她想象过一百种苏晚跪地求饶的场面。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一幕。
她满腔的怒火,在踏入客厅的那一刻,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客厅里,一片死寂。
她派来的最得力的棋子张妈,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见她,眼神里不是求救,而是极致的恐惧。
她的孙子厉司寒,那个她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正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铁青,手里的平板电脑,正对着他的脸,闪着冷光。
而她的敌人——那个她从骨子里就看不起的女人苏晚,正带着那三个小野种,整整齐齐地站在一起,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地,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这……这是怎么回事?
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厉老夫人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而瘫在地上的张妈,在看到厉老夫人的那一刻,仿佛找到了所有恐惧的源头,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厉老夫人,失声尖叫:
“老夫人!是她……都是她们……她们什么都知道……她们是魔鬼……”
这句颠三倒四的指控,在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证词。
厉司寒缓缓地、一寸寸地,将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到了自己母亲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尊敬,只剩下一种冰冻三尺的寒冷和深不见底的失望。
他举起手中的平板,屏幕上,张妈安装窃听器的画面,还在无声地播放着。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妈,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