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帅帐内,刘邦一个人,对着巨大的沙盘发呆。
沙盘上,代表楚军的红色小旗已经退去。
但代表汉军的黑色小旗也倒了一片,尤其是连弩阵地的位置。
被推得一干二净,像被狗啃过一样。
没看那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中军帅旗的位置。
就在几个时辰前,项庄的长戟离他的喉咙,就差那么一丢丢。
现在想起来,后脖颈子还凉飕飕的。
“大王。楚军退回大营了,没追。”
夏侯婴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右臂用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苍白。
“嗯。赵莽……怎么样了?”
刘邦应了一声,眼睛还是没离开沙盘。
伸手扶正了代表赵骁的那枚将旗,那枚将旗原本倒在帅旗旁边。
“墨姑娘在治,伤太重了,现在还昏着,能不能挺过去……不好说。”
夏侯婴的声音很低。
刘邦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划过那片被毁掉的连弩阵地。
太他娘的心疼了。
那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是他敢跟项羽正面硬刚的底气!
现在,全没了。
这叫赢了?
这叫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自损一千二!
这波啊,这波是亏到姥姥家了。
……
楚军大营。
项庄跪在地上,头盔扔在一边,满脸不甘。
项羽坐在主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
“为什么鸣金!为什么!”
“就差一点!我马上就能拧下刘邦那老儿的脑袋!”
范增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霸王,再打下去,我们今天就得全交代在这里。”
“放屁!我军将士,何曾怕死!汉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冲一次……”
项羽一脚踹翻旁边的兵器架。
范增打断了他。
“然后呢?冲垮了汉军,我们还剩多少人?一万?还是五千?”
“江东八千子弟,跟着霸王你出来,不是为了跟刘邦那个泗水亭长同归于尽的。”
“汉军是元气大伤,可我们呢?我们就是伤筋动骨了!”
“韩信的主力,损失并不大。我们今天毁了他的连弩,他明天就能造出更多。我们死了的江东子弟,还能活过来吗?”
“……”
项羽的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范增叹了口气,语气放缓。
“霸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暂退鸿沟以东,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背靠江东,可以从容补充粮草,恢复士气。”
“刘邦小儿赢了这一仗,必然骄傲自满,我们正好以逸待劳。”
“这不叫撤退,这叫战略转进,懂吗?”
项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项羽沉重的呼吸声。
他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看着外面垂头丧气的士兵,和一具具被抬回来的尸体。
沉默良久。
手中的霸王枪被他狠狠掷在地上,枪尖没入泥土半尺有余。
“暂依亚父之计!”
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汉军帅帐。
气氛同样凝重。
刘邦虽然想立刻就带兵冲过去,把项羽剁成肉酱。
看着帐下众将,一个个带伤挂彩,疲惫不堪。
韩信的脸色也不好看。
“大王,楚军虽退,但根基未伤。”
“项羽还在,他手下那帮亡命徒就还有主心骨。我军连弩尽毁,骑兵疲敝,赵骁将军又重伤昏迷,此时追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你说怎么办?”
刘邦的语气有些烦躁。
韩信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
“以鸿沟为界,楚军在东,我们在西。这条天然的屏障,足够我们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我们可以加固营垒,休整兵马,补充军械,最重要的是……等赵将军醒来。”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容易噎死。”
刘邦没说话。
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的全是赵骁倒在血泊里那一幕。
如果不是赵骁,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他刘邦。
为了逞一时之气,把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局面葬送掉?
把兄弟们的命都填进去?
最终,他疲惫地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全军后撤十里,于鸿沟西岸,安营扎寨!”
……
前一天还杀得血流成河的两支大军,像是约好了一样,默契地同时收兵。
楚军退到了鸿沟东岸,开始砍伐树木,构建营垒。
汉军撤到了鸿沟西岸,同样开始挖设壕沟,筑起高墙。
宽阔的鸿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两个庞大的战争机器隔开。
战场暂时沉寂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两岸的斥候,如同黑夜中的猎犬,相互窥探,相互试探。
偶尔在某个芦苇荡里,会爆发出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兵器交击声。
然后很快又归于沉寂。
……
悠悠三日。
赵骁的眼皮像是粘住了一样,费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嘶……”
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差点又昏过去。
“醒了!侯爷醒了!”
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视线缓缓聚焦,先是看到营帐的顶,然后是一张老脸快贴到了自己脸上。
“侯爷,您感觉怎么样?”
“水……”
赵骁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火。
很快,一勺清水递到他唇边。
几勺水下肚,总算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
“我……这是在哪?”
“侯爷,您还在汉军大营。您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您的伤……很重。胸口那一道,离心脏只有分寸之差。万幸,没有伤及要害。”
赵骁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说重点。”
军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筋骨受损严重,肺腑也受了震荡。要想痊愈,依老夫看,至少需要静养半年以上。”
“而且……”
“而且什么?”
“这半年之内,万万不可再动用武力,否则……神仙难救。”
营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可再动武?
对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这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赵骁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半年……也好。
“大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