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裳看向赵骁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看疯子的神色。
这家伙……不会是忽悠她吧?
“侯爷,你说的宝贝……就这?”
赵骁看她那副“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乐了。
“对啊,就这。你看,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很多细长的丝,我们叫它纤维。”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纤维给弄出来,打碎,再重新组合。”
“第一步,把它们扔水里,加点石灰,使劲泡,泡烂、泡软。”
“第二步,捞出来,放石臼里,用大锤子,哐哐哐,玩命地捶,把它们捶成一滩烂泥,越烂越好,最好成糊糊。”
“第三-步,把那堆糊糊倒进一个大水池里搅匀,然后用一个细密的竹帘子,往水里这么一抄,薄薄一层糊糊就挂在帘子上了。”
“最后,把帘子拿出来,晾干,揭下来。”
赵骁做了一个夸张的揭晓手势。
“一张全新的‘纸’,就诞生了!”
墨云裳整个人都听傻了。
泡……捶……捞?
就这么简单?
用这些……垃圾?
工匠本能,推演着这个流程的可行性。
泡,是为了软化。捶,是为了打散结构。捞,是为了重新塑形。
逻辑上……竟然是通的!
这个过程粗糙、野蛮,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我明白了!”
墨云裳猛地抬头,双眼亮得吓人。
之前的羞涩和旖旎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工匠找到毕生追求时的狂热。
“我这就叫人来!马上!”
甚至没跟赵骁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往城里跑,行动力拉满。
……
侯府后院,很快就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
墨家的弟子们行动效率极高,砍树的砍树,挖坑的挖坑,搬石头的搬石头。
一口大锅,一个石臼,一个新挖的水池……
简陋到堪称原始的纸坊,在短短半天内就拔地而起。
墨云裳亲自坐镇指挥,把赵骁口述的流程。
细化成一道道工序,安排给不同的弟子。
第一次试验,选择了最容易获得的稻草。
经过浸泡、捶打,一池浑浊的黄色浆糊很快制备完成。
弟子小心翼翼地用竹帘探入水中,再缓缓抬起。
一层湿漉漉的黄褐色薄膜覆盖在帘子上。
众人屏息凝神,围着那面竹帘,像是等待着神迹降临。
然而,当那层薄膜被晾干,试图从帘子上揭下来时……
碎得像被风干的泥块,一碰就掉渣。
又试了几次,结果全都一样。
现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这……能行吗?根本不成形啊。”
墨云裳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拈起一小片碎屑,用指尖轻轻一捻,就化作了粉末。
“不行。纤维太散了,它们只是简单地堆在一起,没有东西把它们真正‘粘’起来。我们需要一种……黏合剂。”
赵骁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插手。
看到墨云裳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专业人士,一点就透。
“黏合剂?嗯……你思路很对。”
“你想想,平时我们生活中,什么东西是滑溜溜、黏糊糊的?”
墨云裳一怔,顺着他的思路思索起来。
滑溜溜……黏糊糊……
她的目光扫过院角,那里种着几丛作为蔬菜的植物,是平阳府最常见的冬葵。
她记得,冬葵的叶子和嫩茎被捣烂后,会渗出一种黏滑的汁液。
“冬葵!”
赵骁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很快,大量的冬葵被采来,捣烂成汁,过滤后倒入纸浆池中。
在准备第二次抄纸前,墨云裳又叫停了弟子。
盯着那面竹帘,总觉得不够完美。
“帘子竹丝太粗,缝隙太大,捞起的纸浆厚薄不均。”
她立刻取来更细的竹篾和蚕丝,亲自上手,将原本的粗糙竹帘,重新编织成一面细密如纱的“抄纸帘”。
一切准备就绪。
这一次,当那面全新的、细密的帘子从混合了冬葵汁的纸浆中抬起时。
所有人都看见了不同。
帘子上的那层膜,明显更加均匀、平滑,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经过小心的晾晒和压平,当墨云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捏住纸张的一角。
轻轻向上提起时,青黄色的纸,被成功地从帘子上剥离了下来!
它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阳光下,甚至能透过纸面,看到后面晃动的人影。
薄如蝉翼,却又带着惊人的韧性,任由墨云裳用手指轻轻拉扯,也没有丝毫破损。
成功了!
周围的墨家弟子们,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天呐!我们做出来了!”
“这东西……这东西简直是神物!”
墨云裳捧着那张纸,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作为工匠的骄傲和喜悦,此刻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猛地看向赵骁,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激动。
“赵骁……这……这比最上等的绢帛,还好用!”
……
没过几天,田疯子的几个师兄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平阳侯府。
为首的师兄叫孙毅,是个一脸苦相的中年人,身后几个师弟也是愁眉苦脸,每个人都背着一个沉重无比的大箱子。
“侯爷,老师毕生心血,都在这里了。”
孙毅“哐当”一声把箱子放地上,打开箱盖。
里面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简。
“光是这部分农学概要,就重达百斤,我等一路行来,差点没把腰累断。”
“可不是嘛,每天背着几十斤的书简去学堂,这谁受得了啊?知识的重量,恐怖如斯!”
赵骁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从书案上拿起一叠东西,递了过去。
“几位辛苦了,看看这个。”
孙毅疑惑地接过,入手之物,轻若无物。
那是一叠薄薄的纸,抄录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内容。
正是田疯子的《农经概要》!
“这……这是……”
孙毅和几个师弟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难以置信地翻看着手里的纸张,触感光滑,字迹清晰,最重要的是……
这么厚一叠,记录了起码十几卷竹简的内容,重量竟然还不如一卷竹简!
“此、此物何名?竟能书写?”
“天!此纸若能普及,天下学子再不用背负泰山去求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