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骁笑了笑。
公输巧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也换上了一副纠结的表情。
从怀里掏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侯爷，书是好书，可问题也来了。”
“这是各村里正收集来的问题。您看这个，‘书上画了如何给果树接枝，可俺家的树杈子跟画上长得不一样，这可咋整？’”
“还有这个，‘书上说要把公猪的蛋蛋割了，可俺战战兢兢下去手，那猪叫得跟杀猪一样，差点没把俺顶死，到底要多大的口子才算合适？’”
“这些……光靠图画和文字，确实说不清楚。很多手上的活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非得手把手教不可。”
赵骁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预料到了。
知识的传播，从来都不是单向灌输。
“还有呢？”
“更新太难了！比如，西村的李老汉发现用茱萸水兑上草木灰，能有效防治蚜虫，效果比书上写的方法还好。我们想把这个新法子加进去，可……总不能为了这一句话，把一整块版子都废了重刻吧？那成本也太高了！”
“最可恨的，是这个！我们抓到了好几个外郡来的探子！装成行商，鬼鬼祟祟地在印坊外头打探。还有个胆子大的，居然想用一千两黄金，收买我们一个掌握核心工序的刻版师傅！”
工业间谍都出现了？
看来我的技术，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香饽饽了。
赵骁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技术需要迭代。信息需要更新。
看着墨家弟子，突然问道：
“如果，我们不刻一整块版子呢？”
“不刻整块？”公输巧没明白。
“我们把每一个字，都单独刻在一个小小的木块上。像盖印章一样。”
“想要印什么文章，就把对应的字块找出来，拼在一起。想改一句话，就换掉那几个字块。想加一个新方子，就在后面多加几行字块。”
“这样一来，不就解决了更新的难题吗？”
墨家弟子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脸上的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把……把字……单独刻出来？
像积木一样……随意组合？
天底下……还有这种操作？！
这……这何止是解决了更新的难题！
这简直是……简直是给知识的传播，插上了一对翅膀！
如果真的能成，那印刷的效率和灵活性，将提升何止百倍！
赵骁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活字印刷术。该是你登场的时候了。
“还有，成立一个‘技术推广部’。”
“从农户里，挑选那些最聪明、最爱钻研的人，来我们这里培训，让他们学会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手艺。然后，再让他们回到各自的村子，手把手地去教其他人。”
“这些人，就是‘农技员’！”
“另外，成立‘信息安全部’。把咱们的核心工匠和他们的家人，都接到城里最好的宅子住下，好吃好喝供着！薪水加倍！再派亲卫二十四小时保护！”
“至于那些探子……抓到了，不必审问，直接送到西山煤窑去。”
“让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为平阳的钢铁事业，添砖加瓦！”
……
平阳侯府的议事厅，今天有点不一样。
往日里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此刻被搬空了大半。
正中央，赫然立着一块刷了黑漆的巨大木板，旁边放着一个装着白色石灰块的木盆。
墙角，还堆着几个奇形怪状的木头疙瘩，有的是水车模型。
有的像是某种攻城器械的零件，看上去不伦不类。
赵骁轻轻敲了敲桌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刚才说的，只是‘术’的层面。解决了工具的问题。”
“接下来，我们要解决‘人’的问题。”
“我决定，成立两个新部门。”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个，‘讲武堂’。”
讲武堂？
在场的一位将领，名叫卫虎，是赵骁麾下最悍勇的先锋。
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着胸脯。
“侯爷，这个俺懂！就是把弟兄们拉到一块儿，狠狠地操练！把他们练成嗷嗷叫的狼崽子！”
“不全是。讲武堂，选拔军中最有潜力的士卒、最英勇的伍长什长。操练武艺、军阵，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我要求，所有进入讲武堂的人，必须学习文化课。”
“文化课？侯爷，您没说笑吧？让那帮大头兵认字？他们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有那功夫，多劈几千刀，多练几趟枪，上了战场才能多杀几个敌人！拿笔杆子，那是秀才干的活，会把兵给练废了！”
话糙理不糙，立刻引来几个军中老人的点头附和。
当兵的，要的是煞气，是血性。读书？那玩意儿会磨掉人的棱角。
赵骁不置可否，反而看向墨家的另一位领头人，一个擅长器械制造的壮汉，墨刚。
“墨刚，我问你，我们新造的床弩，为了增加射程和威力，用了三组省力滑轮。如果一个士兵不明白杠杆和力臂的原理，他要花多久才能学会如何最快地上弦、最准确地校准？”
墨刚愣了一下，立刻回答：
“快则十天，慢则一月。而且只会照做，一旦滑轮组出现小问题，比如绳索绕错了，他就得抓瞎。”
“卫虎，如果让你带一千人，长途奔袭三百里，你手里的地图只有等高线和比例尺，你不识字，不会算数，你怎么保证在预定时间抵达目标地点，而不是带着一千兄弟在山里迷路？”
“我……”
卫虎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以前打仗，靠的是向导，靠的是经验。可侯爷说的这种情况……他还真没辙。
“未来的战争，不只是拼谁的刀更利，谁的嗓门更大。”
“更是拼谁的组织更高效，谁的后勤算得更精，谁能更快地掌握和运用新技术。”
“一个不识字的将军，就算再勇猛，也只是个莽夫。一个不懂基础算术的军官，连自己手下还剩多少粮食都算不清，怎么打仗？”
“从今天起，讲武堂的考核，文化课占五成！不识字的，从头学！学不会的，就永远当一个大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