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裹着潮湿的水汽,卷着赌坊里刺鼻的劣酒味、汗臭味,还有骰子碰撞的脆响,撞进“醉仙楼”的雕花木窗。丰从高倚在二楼雅间的雕花栏杆上,指尖转着枚羊脂玉骰子,目光扫过楼下乌泱泱的人群——赌坊后巷停着三辆黑篷马车,车辕上漆着暗红的“血蛇”图腾,像三条蛰伏的毒蛇,正吐着信子。
“少主,该您了。”楼下传来管事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
丰从高漫不经心地掀开竹帘,青衫广袖垂落,腕间一串血玉髓珠随着动作轻响。他走下楼梯时,赌桌旁的喧哗声突然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认得这串血玉髓珠,那是玉龙门少主的信物。玉龙门虽只是江湖二流门派,却因祖师爷“玉魂老人”留下的“玉髓养气诀”名动一方,门中弟子皆能以玉髓温养经脉,寻常刀剑难伤。
“三枚骰子,押大。”丰从高在赌桌前坐下,指尖叩了叩桌面。
庄家是个络腮胡的壮汉,见他来了,赔着笑捧上一副象牙骰子:“少主今日手气如何?”
“废话少说。”丰从高抛起三枚骰子,看也不看便推了银钱过去,“押大。”
骰子落定的瞬间,满屋子倒吸一口凉气——三点、三点、三点,豹子通杀!
“少主好手气!”庄家额头冒汗,将丰从高的银钱堆成小山,“小的这就给您续酒。”
丰从高端起酒盏,却在触到唇边时顿住。他望着楼下角落里的身影——穿玄色劲装的男子,腰间悬着柄乌鞘剑,剑穗是血红色的蛇形纹路。那是血蛇谷的人。
三日前,父亲丰烈收到密报,说血蛇谷勾结北漠马匪,意图劫掠玉龙门护山的“九窍灵玉”。丰烈当即派他来醉仙楼,以赌局为饵,引出血蛇谷的头目。可直到现在,那玄衣男子始终未动,连眼神都没往他这边扫过。
“少主?”管事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丰从高捏紧酒盏,指节泛白。他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拉着他的手叮嘱:“阿高,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去后山找你爹。”可父亲明明说今日要在前院议事,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丰公子今日赢了这许多,可愿再玩几局?”玄衣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淬了冰的刀刃。
丰从高抬头,正撞进对方的眼底——那双眼泛着幽绿,像蛇信般冷冽。他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将银钱拢到袖中:“改日吧,我爹还在等我。”
玄衣男子笑了,笑声里带着蛇类吐信的嘶鸣:“令尊怕是等不到了。”
丰从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站起身,酒盏“啪”地摔在地上:“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玄衣男子抽出乌鞘剑,剑身映出窗外忽明忽暗的火光,“玉龙门今日要遭血光之灾。”
楼下突然传来惊呼。丰从高冲到窗边,只见玉龙门的方向腾起滚滚黑烟,火舌舔舐着青瓦飞檐,将半边夜空染成血色。
“阿娘!”他踉跄着冲下楼梯,撞翻了赌桌。骰子滚落一地,其中一枚滚到玄衣男子脚边,被他踩进泥里。
“少主,令尊让我给您带句话。”玄衣男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玉髓在西北,血蛇的根在地下。”
丰从高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对方腰间的剑穗在火光中摇晃。他转身冲出赌坊,巷口的更夫敲着梆子喊:“走水了!玉龙门走水了!”
街道上已经乱作一团。卖糖葫芦的老丈挑着担子狂奔,糖葫芦撒了一地;绣娘的竹篮翻倒,红绸缎子缠在青石板上;有妇人大声哭喊:“我男人还在里面!”
丰从高跌跌撞撞往玉龙门跑,远远望见自家朱漆大门已被烧得扭曲,门楣上“玉龙门”三个鎏金大字正在剥落。他冲过护院河,却被滚烫的河水烫得踉跄——河水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滚油,岸边的柳树被烤得焦黑,枝桠上挂着烧焦的衣物。
“阿爹!阿娘!”他扑到门前,门闩早已被烧断。门内涌出的热浪灼得他睁不开眼,浓烟里传来凄厉的惨叫,还有兵刃相交的金铁声。
“少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丰从高转头,看见管家老周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个雕花檀木匣,“老奴从密室抢了账本…令尊让您…快走!”
“我爹呢?”丰从高抓住老周的手臂。
老周的手在发抖,指缝间渗出黑血:“老爷…老爷为了护您…被…被血蛇的人围住了…”
院中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丰从高顺着老周的目光望去,只见演武场上,父亲丰烈仰面倒在血泊里,胸前插着柄蛇形剑,剑身上的血珠还未凝固。他的右手攥着半块玉牌,与丰从高腕间的血玉髓珠纹路一模一样。
“阿爹!”丰从高嘶吼着冲过去,却被老周死死拽住:“少主!您不能去!血蛇的人要的是您!”
“放开我!”丰从高甩开老周,跪在父亲身边。丰烈的眼睛还睁着,目光却已涣散。他伸出颤抖的手,将半块玉牌塞进丰从高掌心:“去…去西域…找…找‘玉魂谷’…玉髓…在地下…”
“爹!”丰从高哭出声,握紧玉牌。玉牌触手滚烫,竟在他掌心烙下一道红痕。
“走水了!抓住他们!”院外传来血蛇弟子的喊叫声。
老周猛地推开丰从高:“少主快走!后园有密道!”他抄起院中的烧火棍,朝追来的血蛇弟子砸去,“我替您挡着!”
丰从高踉跄着往后园跑,身后传来老周的惨叫。他不敢回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后园的假山下果然有密道入口,他用玉牌撬开石板,钻进狭窄的地道。地道里霉味刺鼻,墙壁渗出冰凉的水,他摸着黑往前爬,耳边是追兵的脚步声和火势的噼啪声。
不知爬了多久,地道突然变得开阔。丰从高爬出地道时,发现自己身处城外的乱葬岗。月光下,乱葬岗的荒草长得比人高,远处玉龙门的火光仍在跳动,像一只被抽干了血的巨兽。
他跪在乱草中,怀里的玉牌还在发烫。腕间的血玉髓珠突然泛起幽光,与他掌心的红痕共鸣。丰从高颤抖着将两枚玉牌合在一起——半块与半块严丝合缝,组成完整的“玉魂”图腾,图腾中央浮现出一行细小的古篆:“玉碎山河,掌覆轮回。”
“爹…娘…老周…”他一遍遍地念着亲人的名字,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风卷着灰烬扑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战鼓般轰鸣。
远处传来马蹄声。丰从高猛地抬头,看见三匹黑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穿着血蛇谷的玄色劲装,腰间悬着蛇形剑。为首的是个独眼的中年男人,左脸有道刀疤,正盯着他藏身的乱草堆。
“在那边!”刀疤男用刀鞘指向丰从高,“小杂种,你爹死了,你跑不掉的!”
丰从高攥紧玉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玉髓在西北,血蛇的根在地下。”他望着西北方的夜空,那里的星辰格外明亮,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星象图”。
“跑!”他突然转身,往相反方向狂奔。刀疤男的怒吼被风声撕碎,马蹄声渐远。丰从高跑过田埂,跑过溪流,跑过荒村,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下。
他摸出怀里的玉牌,月光下,“玉魂”图腾泛着柔和的光。腕间的血玉髓珠不再发烫,反而变得冰凉,像沾了血的玉。
“玉碎山河,掌覆轮回…”他轻声念着这句话,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滴在玉牌上,“爹,娘,我记住你们的话了。我会活下去,我要让血蛇谷血债血偿,我要让玉龙门的‘玉髓养气诀’传遍天下,我要…让所有被欺负的人,都能挺直腰杆。”
晨雾漫过老槐树,丰从高的身影渐渐隐去。他不知道,这一夜的火,不仅烧了玉龙门,更烧醒了一条沉睡的龙——一条以玉为骨、以血为翼的龙。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域玉魂谷,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地下宫殿里,一盏长明灯突然亮起。灯芯是块人形的玉髓,此刻正泛起与丰从高手中药牌相同的幽光。
“玉魂归位…”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里回响,“九掌焚天,终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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