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闪烁,绿光在布满裂痕的玻璃培养皿上流动,像某种生物的黏液。凌越攥着祖父的日志蹲在操作台下方,听着走廊里渐远的机械脚步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日志封皮——那里有块被火燎过的焦痕,与他童年时在祖父书房见过的煤油灯印记完全吻合。
“他们在撤。”阿青的尾巴尖卷着枚青铜钥匙,轻轻敲了敲通风管道的格栅,“义体人的红外探测有三分钟盲区,够我们钻进去了。”她九条尾巴此刻只剩下六条,断口处的鳞片正在缓慢生长,泛着新生的嫩粉色,“你的玉佩还在发烫?”
凌越摸出胸口的玉佩,触手的温度已经接近体温。自打进了这地下三层,玉佩上的饕餮纹就没消停过,纹路里的星骸粉末像活过来似的游走,在皮肤上烙下灼热的轨迹。他翻开日志最新的一页,祖父用红笔写着:“监控系统第七区有死角,对应《大荒东经》‘大人之国’的坐标。”
“大人之国?”阿青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尾巴指向操作台上方的监控屏幕。屏幕上满是雪花噪点,但在帧频跳动的间隙,能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佝偻的黑影,四肢的比例异常修长,手指关节处突出尖锐的骨刺,正对着镜头缓缓转头。
凌越的呼吸猛地停滞。那轮廓既不像义体人,也不是九尾族,倒像是祖父笔记里画的“黑齿国”国民——但插画里的生物只有两颗獠牙,而监控里的影子,喉咙处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触须。
“是‘共生体’。”阿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尾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饕餮财团用星骸碎片改造的失败品,保留着人类的轮廓,却被寄生体吞噬了神智。”她突然拽着凌越扑向通风管道,“他们故意放这种东西进来,想逼我们暴露位置!”
通风管里弥漫着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凌越匍匐前进时,玉佩突然硌得胸口生疼,他摸出来一看,饕餮纹的凹槽里渗出细小的血珠——是刚才被培养皿碎片划破的指尖血,正顺着纹路凝成暗红色的细线,像在绘制某种地图。
“这是……昆仑墟的地形。”阿青的尾巴探过来,尾尖的鳞片轻轻扫过玉佩,“你祖父在纹路上做了手脚,用血脉能激活隐藏的通道图。”她突然停住,侧耳听着管道外的动静,“共生体在撞门,他们的听觉比义体人灵敏十倍。”
凌越的目光落在玉佩边缘的缺口上,突然想起第九章在秘密通道发现的半截青铜环——两者的弧度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他摸出青铜环对接的瞬间,玉佩突然发出蜂鸣,通风管的金属壁传来震耳的共振,管道外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有效!”小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被阿青用噬金藤暂时压制了自毁程序,脸色苍白得像宣纸,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共生体怕这个频率……前哨组的装备库里有类似的声波发生器。”
管道突然剧烈晃动,像是被巨物狠狠撞了一下。凌越看见管壁上的铁锈簌簌落下,透过缝隙,他看见监控画面里的非人轮廓正趴在管道上方,细长的手指像钢针般刺进金属,留下密密麻麻的孔洞。那些触须从它喉咙里伸出来,顺着孔洞往里探,尖端闪烁着蓝绿色的荧光。
“它在定位我们的体温!”阿青突然拽下头上的骨簪,那是根用烛阴之卫的指骨打磨的器物,刻着与青铜矩尺相同的刻度,“快用矩尺校准玉佩的频率,调到‘幽都’的刻度!”
凌越的手指在青铜矩尺上飞快滑动。当第七道刻度与玉佩的饕餮纹对齐时,共生体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撞向管道的力道突然减弱。他透过孔洞看见那黑影正在抽搐,喉咙里的触须像被灼烧般卷曲,露出下面泛着焦黑的皮肤——那皮肤的纹理,竟与祖父日记里夹着的老照片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东西……是人变的。”凌越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是当年失踪的考古队员。”
阿青的尾巴突然缠住他的腰,将他拽向管道分叉口:“别分心!前面就是监控死角,祖父的日志没骗我们。”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闻到了星骸粉末的味道,很浓……比青丘祭坛的浓度高十倍。”
岔路口的格栅锈得不成样子,凌越用地质锤砸开时,金属断裂的脆响在管道里回荡。下方是间约二十平米的控制室,布满灰尘的操作台上摆着七台老式显示器,其中一台还亮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正对着昆仑墟冰缝的入口——那是凌越最初发现青岩碎片的地方。
“他们一直在监控昆仑墟。”小张指着屏幕角落的时间戳,显示着三天前的日期,“比我们早到了整整七十二小时。”
凌越的注意力却被操作台下方的铁盒吸引。盒子上挂着的铜锁与祖父书房里的一模一样,他用青铜矩尺当钥匙插进去,锁芯转动的瞬间,显示器突然集体亮起,二十四个监控画面同时跳出,每个画面里都有相同的非人轮廓在游走,只是形态各异——有的长着鳞片,有的覆盖着羽毛,有的四肢着地像野兽。
“是‘七十二变’计划。”阿青的尾巴扫过键盘,调出隐藏的文件夹,“饕餮财团的实验记录,用不同文明的基因片段融合星骸,试图复制大荒异兽的能力。”她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的白大褂正在给实验体注射药剂,那人的侧脸与王教授的师兄重合,“成功的只有九个,剩下的全成了共生体。”
铁盒里的东西让凌越倒吸一口凉气:七枚玉佩,与他胸口的那枚组成完整的北斗七星阵,每枚背面都刻着考古队员的编号,其中“734”号玉佩的缺口处,嵌着半片指甲大小的星骸碎片,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
“祖父把队员的基因片段封在了玉佩里。”他拿起734号玉佩,碎片接触到掌心的瞬间,显示器突然切换画面,跳出段加密视频——
年轻的祖父站在昆仑墟冰缝前,手里举着完整的青岩,身后跟着七个队员。他将青岩碎片嵌入玉佩,对着镜头说:“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视频,说明共生体已经突破防线。记住,北斗玉佩能暂时压制寄生体,但代价是……”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传来队员的惨叫,“代价是使用者会继承他们的记忆……”
视频中断时,凌越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1987年的昆仑雪夜,队员们围着篝火分享压缩饼干;实验室的离心机嗡鸣,某人在记录数据时被星骸碎片划伤手指;老陈年轻时的笑声,与小张现在的声线惊人地相似……
“你在继承734号队员的记忆!”阿青用尾巴按住他的太阳穴,鳞片上渗出淡金色的汁液,“快集中精神!共生体正在突破控制室的门,它们被记忆波动吸引过来了!”
操作台的警报灯开始闪烁,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显示,至少五只非人轮廓正从走廊两端包抄过来,它们的移动速度快得像残影,喉咙里的触须在空气中探测着方向。凌越抓起七枚玉佩组成阵形,星骸碎片的红光突然连成线,在地面投射出与青铜矩尺吻合的星图。
“这是……紧急撤离通道的密码。”小张突然喊道,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祖父留下的备用程序,能启动地下三层的紧急升降梯!”
控制室的钢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锁处的金属正在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蓝绿色的黏液顺着缝隙渗进来,在地面烧出滋滋作响的痕迹。凌越将玉佩阵对准墙角的暗门,星图的光芒与门楣上的饕餮纹产生共鸣,厚重的钢门缓缓向上抬起,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电梯井。
“快进去!”阿青推着小张跳进电梯,九条尾巴此刻只剩下四条,断口处的血迹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线,“我断后,用骨簪能暂时困住它们。”
凌越拽住她的尾巴:“一起走!”
“我是九尾族的叛徒猎手。”阿青突然笑了,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逼近的黑影,“叛徒没清理干净,我不能走。”她将骨簪塞进凌越手里,“这是打开帝俊之墟的钥匙,比我的命值钱。”
电梯门开始下降的瞬间,凌越看见阿青吹起骨笛,那些扑过来的共生体突然停滞,喉咙里的触须纷纷断裂,像被无形的利刃斩断。但更多的黑影从走廊深处涌来,其中一个长着翅膀的轮廓撞碎了窗户,露出的侧脸竟与老陈有七分相似。
“老陈也……”凌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小张突然指着电梯壁的反光:“看!阿青在干什么?”
凌越抬头,看见阿青将最后三条尾巴缠在控制室的承重柱上,尾尖的鳞片全部竖起,像点燃的导火索般发出刺眼的白光。共生体的尖啸变成惊恐的呜咽,纷纷向后退去,但已经晚了——整间控制室在白光中坍塌,将所有黑影与那抹红色的身影彻底掩埋。
电梯井里传来震耳的轰鸣,钢缆剧烈晃动,凌越死死攥着七枚玉佩,感觉那些冰凉的玉石正在发烫,像是在继承阿青最后的温度。他翻开祖父的日志,最后一页突然浮现出用鲜血写的字迹,是阿青的笔迹:
“九尾族的使命不是守护坐标,是守护选择的权利。你们往前走,我们在记忆里等你。”
电梯突然加速下坠,失重感让凌越眼前发黑。恍惚中,他看见玉佩阵投射的星图里,帝俊之墟的坐标正在闪烁,旁边多出九个新的光点,像九颗突然亮起的星辰。小张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电梯的显示屏上,楼层数字正在疯狂跳动,最终停在“-734”层。
“这是……地下七百三十四层?”小张的声音带着颤音,“我们到底在往哪里落?”
凌越摸出阿青留下的骨簪,指腹抚过上面的刻痕,突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电梯井。青铜矩尺在掌心震动,与玉佩阵产生共鸣,在轿厢壁上投射出立体的星图——他们正在穿越的不是地层,是连接青丘与昆仑墟的空间裂隙,而终点,正是日志里标注的“大人之国”遗址。
电梯底部传来剧烈的撞击,轿厢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停下。凌越踹开变形的门,看见外面是片布满星骸结晶的峡谷,每块岩石上都刻着甲骨文,组成与龟甲坐标吻合的星图。而峡谷尽头的悬崖上,赫然矗立着座熟悉的建筑——昆仑墟考古营地的帐篷,只是帐篷的帆布上,画着与共生体轮廓相同的图案。
“他们早就把营地建到这儿了。”凌越握紧骨簪,感觉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阿青说的没错,这里的星骸浓度,高得不正常。”
小张突然指向帐篷顶端的监控器:“凌队,你看那个!”
监控摄像头正缓缓转动,镜头对准他们的瞬间,凌越清楚地看见镜头反光里的人影——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右手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正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那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蛇形戒指,与王教授的U盘挂坠一模一样。
王教授的师兄,竟然也在这里。
峡谷突然刮起狂风,星骸结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凌越的头痛再次袭来,这次涌入脑海的记忆更加清晰:老陈在实验室里给阿青包扎伤口,王教授的师兄偷偷调换了基因样本,祖父将北斗玉佩交给队员时说“我们终会在星轨重逢”……
“原来如此……”凌越捂住额头,掌心的玉佩烫得像火炭,“所谓的共生体,不是失败品。”
小张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是进化。”凌越望着悬崖上的帐篷,骨簪在掌心发出灼热的温度,“祖父他们早就知道会被寄生,故意让734号队员接受改造,用人类的神智压制星骸的吞噬——那些共生体,是自愿变成武器的守陵人。”
帐篷的门被推开,王教授的师兄站在崖边,对着他们举起右手。银白色的鳞片在星骸光芒中流动,他的身后,走出九个形态各异的身影,正是监控画面里的非人轮廓,但它们喉咙里的触须温顺地贴在胸口,像某种仪式性的致敬。
“欢迎回家,小师弟。”男人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诡异的温柔,“你看,我们一直在等你完成最后的融合。”
凌越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那个身影上——长着翅膀,侧脸像老陈,正用那双覆盖着鳞片的手,缓缓举起半块青岩碎片,与凌越怀里的另一半形成呼应。
电梯轿厢的残骸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跨越三十年的重逢伴奏。凌越握紧北斗玉佩,感觉那些冰凉的玉石正在与血脉产生共鸣,仿佛祖父、老陈、阿青,还有所有牺牲的守陵人,都在这一刻,回到了他的掌心。
他知道,第十章的结束不是绝境,而是真相的开始。关于共生体的秘密,关于734号的真正使命,关于人类与星骸之间,那场用记忆与血脉书写的漫长约定。
骨簪的尖端正对着帝俊之墟的方向,在星骸光芒中,折射出九道微弱的影子,像九条正在重生的尾巴,又像七个从未离去的身影。
风还在吹,带着青丘的檀香与昆仑的铁锈味,在这片刻满甲骨文的峡谷里,反复诉说着一句话:
我们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