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叶承身风欲举,轻触来云入青冥。
人又怎么可能站在叶片上,碰到高天之上的云朵呢?
可鬓发间却传来清冷的寒意,是如此真切。
理智已然察觉到不对,思绪转动间伴随着隐约刺痛。
房间里,林峰陡然起身,急促的喘了几声,仍带有几分茫然地抬头四顾。
良久,林峰才回过神来,他看向窗外。
清晨的天光总带着几分迟疑,云层被染成金红,屋顶上的松针都镀上了层暖光。
可这份暖意落进林峰眼里,却只能冲淡几分眼角的血丝。
昨天夜里,他完全无法入眠。
一想到明天例行巡护后,就能坐火车回家过年,他就激动的睡不着觉。
“啊……”
林峰揉着发胀的眉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开沉重的木门。
晨风裹着松针的清香迎面,拂过他汗湿的后颈,带来十分舒爽的凉意。
这间木屋是联邦十年前立的护林点,全是用当地的松木搭建而成。
作为在这里待了快半年的资深护林员,林峰闭着眼都能摸清这片森林的巡护路线。
从这里出发,沿西三十里走出松林,再走到山泉和防火带就是全程。
林峰拎起帆布包出门,腐叶足足积了半尺深,他踩着上面一路向西。
走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周围竟起了薄薄的细雾,起初只是零星几点。
还没等他走出半里地,这雾气竟越聚越浓,连五步外的松树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枝桠在雾里晃着,像伸出来的手。
林峰的脚步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
晨雾在山林里不算罕见,可这雾太诡异了。
不是寻常的凉,而是带着彻骨的寒意,冰凉得竟有些黏腻。
这半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雾气,猩红得像刚迸射出来的鲜血,连呼吸时都带着股淡淡的甜腥。
林峰喉咙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什么情况啊?
师父没说过松林还会起红雾啊。
“咚。”
一声闷响突然从前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震得他脚下的腐叶都颤了颤。
林峰倏地停下,目光死死钉着前方雾里。
不对。
不止来自于前方,那密集的声音竟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此起彼伏间,还夹杂着远处山林传来的困兽怒吼。
他低头看向脚下,心脏猛地一缩。
不过眨眼的功夫,无数嫩绿的芽尖从腐叶下钻了出来,顶着褐色的土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
不过几秒钟,这些芽尖就长成了半尺高的小苗,又过了片刻,它们竟疯长成数人高的松树。
新抽的枝条泛着莹光,叶片比寻常松树厚实一倍,在猩红的雾里晃着,像抹不真切的绿影。
林峰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松针,冰凉的触感传来,还带着微弱的震颤。
这棵树还在生长!
“这合理吗?”他喃喃自语,视线扫过漫山遍野的新松,后背突然冒出冷汗,
“水蓝星开始灵气复苏了?”
“轰隆——”
话音刚落,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响,嗡鸣声瞬间盖过了一切。
天穹上,无数道银紫色的雷霆从天穹落下,劈开猩红的雾霭,像一条条鳞片闪着电光的巨龙,在高天之上绞缠、碰撞,形成一张巨大的雷网。
整个世界都在雷声中剧烈震颤,地面开始晃动,腐叶下的泥土开始龟裂。
林峰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按进湿润的泥土中,土腥味混着刚才那股腥甜瞬间钻进鼻腔。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的震颤终于停了。
林峰撑着地面站起来,指缝里还沾着泥土,可当他抬头看向天空时,却愕然地张大了嘴。
刚才还雷霆翻滚的天穹,此刻竟只有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哪里还有半分雷霆的影子?
晨光透过云缝洒下来,落在猩红的雾上,竟让雾气淡了几分。
没有雷痕,没有乌云,天穹竟显得十分平静,连刚才那股恐怖的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是……
幻觉?”
林峰揉了揉眼睛,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雷霆的轰鸣。
“咔嚓。”
正疑惑间,一声脆响突然从天穹上传来,天空像一面镜子被打碎,裂开数道缝隙。
林峰猛地抬头,瞳孔猛的一缩。
天空竟裂开了数道细长的缝隙,缝隙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星辰,而是挤满了无数只不断转动的眼珠!
每只眼珠都有头颅大小,眼白是浑浊的灰色,像蒙了层厚厚的灰尘,瞳孔却泛着猩红的血光,密密麻麻地挤在缝隙里,死死地盯着他。
“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无数道诡异的嘶吼从缝隙里涌出来,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像丝线缠绕般在林峰耳边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却像能穿透皮肉似的,直往脑子里钻。
紧接着,林峰就看到缝隙猛的一颤,然后突然扩大数倍,从里面伸出来无数根漆黑的触手。
触手表面覆着滑腻的黏液,泛着油光,像一条条没有眼睛的蛇,疯狂地扭动、撕扯着天幕。
那些原本正在缓慢愈合的裂缝,被触手扯得更支离破碎,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哗啦——”
天穹像块破布似的被彻底撕碎,露出后面漆黑的虚空。
无数道身影从虚空中降下来,每道都有百丈高,比周围的松树还高出十倍。
祂们的皮肤泛着暗紫色的光泽,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十几根黑色触须在轻轻晃动,触须顶端还沾着透明的黏液。
背后的翅膀像是被烈火焚烧过,黑色的鳞片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肌肉,还在渗着黑色的血珠,顺着鳞片往下滴,竟把泥土灼出了小坑。
而这些身影的最前方,十二尊存在如皓日般矗立着。
祂们比其他身影高大何止千万倍,周身环绕着金色的光晕,灭世威压席卷周围一切。
光是看着,林峰都觉得胸口像被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松针停止了晃动,连猩红的雾气都停滞在半空,只剩下那股无比恐怖的威压。
“咳……”
林峰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要被这股威压碾得粉碎,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
就在林峰快要撑不住,膝盖发软瘫倒时,他的身上突然冒出缕缕黑烟。
那些黑烟像是有生命般,从他的毛孔里钻进钻出,缠绕、凝聚着,在他周身形成一层半透明的黑色护盾。
护盾刚一形成,那股窒息的威压就弱了几分,可黑烟却没有停下,反而顺着他的四肢百骸不断蔓延。
脑海无比冰凉,五脏六腑十分灼热。
两种极端的感觉搅在一起,让他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渐渐发黑。
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快速凝聚,每一次心跳都带着蓬勃的气浪,连身边的腐叶都掀得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峰的意识终于清明几分。
他刚想抬起手,全身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是肌肉被硬生生撕开,胸口更是闷得发慌,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泥土里。
诡异的是,那些鲜血刚碰到泥土,周围的松树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翠绿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化作飞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林峰艰难的抬起头,只见高天之上,那里早已飘满了破碎的尸身,有的断了头颅,黑色的血液从脖颈里涌出来;还有的翅膀被撕碎,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内脏。
而刚才那十二尊矗立的存在,此刻只剩下七尊,它们周身的金色光晕黯淡了许多,触须断了好几根,翅膀上的伤口还在渗着黑血,连悬在空中的身影都有些摇晃。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晖从西边斜斜地照过来,把七尊存在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底下堆积如山的尸身染成了橘红。
风一吹,带着血腥味的尘土卷起来,落在林峰的脸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这场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战争,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刚想挪动脚步,却突然僵住了。
周围一切都变得慢了下来,滴落的黑色血液悬停在半空,就连那七尊存在的动作都变得迟缓无比。
林峰有所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背后袭来,像一摊腐烂的血。
林峰刚想转身,胸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不是之前肌肉的撕裂感,而是钝重的、穿透般的痛,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扎进了心脏。
他低头看去,一把银白色的匕首正从他的胸膛前穿出。
匕尖上刻着复杂的暗金色纹路,沾着他那正温热的鲜血,一滴滴的缓慢往下滴。
鲜血滴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嗒”的轻响,像是时钟的倒计时。
“祢!”
林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里的力量像被抽空了似的,连眼皮都变得沉重。
他只觉得自己正从半空中往下坠,意识开始消散,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虚白,像张尚未被墨水晕染的白纸。
就在他快要彻底失去意识之际,胸口突然闪过一道黑光。
那黑光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穿透了虚白的景象,瞬间击碎了无尽的虚空。
“唔……”
头痛欲裂的感觉将林峰拽回现实。
他猛的从床上弹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冷汗沾湿了额头前的碎发。
他面色无比苍白,双手死死捂住头,太阳穴突突直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顾不上头痛,林峰踉跄着冲到木屋角落的镜子前。
镜子的边框早已掉漆,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眼底的血丝更重了,他慌忙解开领口的扣子,把衣服往下扯,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依旧光滑平整,没有一点伤痕,连一丝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林峰长长松了口气,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此时,他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着。
刚才梦里被匕首刺穿胸膛的剧痛,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连呼吸时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钝重的痛感。
“真是好真实的一个梦。”林峰喃喃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未散的颤抖。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他怎么会梦到异界生物、天穹破碎,还把自己变成能杀死怪物的存在?
最终居然被人从背后偷袭,匕首穿心而死。
更奇怪的是,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梦里的细节就变得支离破碎。
猩红的雾气、天空中的眼珠、黑色的触手……
那些原本清晰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沙子,无论他怎么努力回忆,都只能抓住些模糊的碎片。
比如匕首上缠绕的暗金纹路,比如最后胸口那道穿透虚白的黑光……
黑光?
“嘶,好痛。”
林峰猛地按住太阳穴,额头青筋暴起,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闭紧眼睛,试图回忆起更多细节,可越是回忆,头痛得就越是厉害。
他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思绪仍有几分昏沉,本能地抓住手边那件东西,模糊地扫了一眼。
那是一面有几分眼熟,色如天青的古朴玉佩。
“嗯?
平安玉怎么掉了啊!”
他惊慌地重新把玉佩戴在胸前。
窗外,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他抬头看向窗外,松针在阳光下泛着绿,晨雾早已散去,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
可林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或许是梦里的痛太过真实,或许是胸口那若有若无的异样感。
又或许,是他总觉得,那道黑光,不仅仅是梦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