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万千树心 > 第二章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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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

桌上,电子闹钟闪烁着白光,时针刚跳过六点,塑料外壳上的薄灰微微颤动着。

林峰扯了扯衣领,喉咙像卡着张砂纸,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那不过是个梦而已。”

他喃喃自语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马上就能回家了,别老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了。”

深吸一口气,他撑着桌子起身,指尖按在闹钟开关上时,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嗡鸣声戛然而止,屋外的雨声骤然清晰起来,不是淅淅沥沥的缠绵,而是“哗啦啦”的砸在松木屋顶上,像有无数双手在急促敲门。

林峰走到窗边,指尖刚触到玻璃,就被那股刺骨的冰寒冻得缩回手。

窗外,暴雨织成密不透风的水幕,成片的松林被泡成暗绿色。

更诡异的是,风声里还混着汹涌的浪涛声,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咸腥的湿意。

“这绝对不可能。”

林峰紧皱起眉,十分不解。

这护林点位于山峦深处,附近一带都是松林,最近的湖泊都在五十公里外,怎么可能听到海浪声?

“应该是听错了吧,难道自己已经头痛得出现幻听了?”

他侧耳细听,浪涛声随着雷声起伏,甚至能听到海浪撞在崖壁上的轰鸣。

今天是周五,也是他今年最后一次巡山。

熬过上午,下午就能拎着行李去火车站,踩着年关回家。

想到妹妹在电话里喊着要松果标本,林峰嘴角一弯,伸手拧开床头的小夜灯,暖黄色的光漫开,照亮了熟悉的陈设。

可当他拿起巡护服往身上套时,目光突然死死盯在墙上。

暖黄的灯光里,满墙都是猩红的文字,刻痕深得几乎要穿透松木墙板,墨色中透着暗红,像凝固已久的血。

那些笔画扭曲如缠绕的藤蔓,在灯光下竟像是在微微蠕动,看得林峰头皮发麻。

林峰凑近过去,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墙上话语大多是疯疯癫癫的,被雨水洇得模糊。

他只能看清“师傅”“不对劲”几个零碎的字眼。

昨夜梦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猩红的眼珠、穿透胸口的匕首、模糊的黑光,这些似乎与眼前的文字重合在一起,让他呼吸一滞。

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那些刻痕,指尖刚碰到木头,就被一股刺骨的冰凉冻得缩回手,那触感不像松木,倒像在摸一块冻透的铁。

墙角积着厚厚一层灰,蛛网从房梁垂到桌面,连他每天都在用的马克杯上都蒙了层薄灰。

这哪里像是住人的地方,分明是荒废了半年的空屋。

他用指腹拂过桌面,那灰细得像是骨灰,林峰搓了搓手指,竟搓出细碎的粉尘。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这灰绝对不是一两天就能积下来的。”

林峰目光突然落在桌角的日记本上,他疲惫的拿起来观看,指尖划过纸页。

本子摊开着,12月28日的日期被黑笔圈了又圈,最后一圈的笔尖戳破了纸,墨渍晕成黑团,渗到了下一页。

可林峰明明记得,昨晚他在睡前记录巡护日志时,只写到27号,28号的日志他连碰都没碰过。

怎么会有这么多圈?

“哐当。”

这是靠床摆放的猎枪倒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林峰走过去拿起枪,指尖刚碰到枪托,他就察觉出不对。

枪身泛着暗淡的纹路,这根本不是铁锈,而是干涸的血迹。

他举着枪凑近小夜灯,灯光下,暗沉的血迹顺着纹路蔓延,甚至能看清指扣处的血渍形状,显然血迹存在已久。

“这不可能……”

林峰的喉咙发紧,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脸颊僵硬得厉害。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猎枪在手,至少还有自保的余地,他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想到这,林峰心中的不安才少了些许。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他连续按了三次电源键,只有微弱的红光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昨晚我不是充满电了。”

林峰自语着,突然觉得背面的手感有些不对,他翻转手机一瞧,后背猛然窜起一道寒意。

手机背面是妹妹送的贴纸,是一只可爱的卡通熊。

此刻,熊的眼睛被尖锐的事物戳瞎,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他,似乎在狞笑。

“轰隆……”

数道闪电劈开雨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木屋。

就在这时,窗外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脚步声。

那声音格外清晰,并没有刻意压慢脚步,由远及近,缓缓走来。

“谁在那里?”

林峰喝了一声,他握紧猎枪,瞄准着木门。

没有人回应。

尽管木屋的灯光依旧明亮,可林峰心跳愈发加快。

脚步声继续靠近,不断的往木门的方向走来。

林峰冷汗直流,浑身紧绷,他又喝了一声。

“你到底是谁?”

那脚步声依旧没有停下,而是越发的靠近了。

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他睡前反锁的木门竟被轻易推开。

雨丝夹杂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小夜灯的光晃了晃。

屋外,那道黑影沉默地站着,蓑衣的边缘垂着水珠,肩膀几乎与木门同宽,看不清面容,在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谁?!”

林峰猛地后退,撞得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猎枪在手里猛的一扬,枪口下意识对准门口。

“臭小子,是我。”

笑骂声裹着雨气飘进来,比记忆里沉了三分,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却带着些重量。

是师父老陈。

林峰僵在原地,枪口依旧举着。

老陈掀开斗笠,露出熟悉的脸。

鬓角沾着泥,额头上的皱纹深刻,身上的蓑衣沾着几片卷曲的叶子。

林峰却不敢放下枪,墙上的字迹像针一样深深扎进脑子里。

师父不对劲?

无论声音还是样貌,师父都没有破绽,雨天劳累后声音沙哑些倒也不算稀奇,这真不是他的师父吗?

最终,林峰还是握紧着猎枪,枪口微微朝下。

“起了?给你带了点吃的。”

老陈推门而进,他既没看墙上的文字,也没问满屋的灰尘,而是径直走到桌边,把油纸包放在灰扑扑的木桌上。

几颗朱红的果子滚出来,泛着淡淡的光晕,在满是灰的木桌上格外显眼。

老陈摸出旱烟点燃,火光在雨雾里明灭,照得他额头的纹路更深了。

“昨晚山里不太平,估计你没睡好。”

林峰盯着老陈背后的猎枪,喉结动了动。

师父要是真想害他,刚才在窗外就能开枪,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师父,你知道……”

林峰刚想问墙上的字,老陈却突然开口,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林峰,你要知道,

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旱烟的火星掉在地上,烫出个小黑点,瞬间被门外钻进来的雨滴浇灭。

林峰看着师父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是深潭,一眼看不到底。

最终,他还是拿起一颗朱红果子。

果皮上有层细绒,摸起来是温热的,完全不像刚从雨里摘的。

凑近鼻尖闻了闻,清香里混着松针的味道,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林峰轻轻咬了一小口,果肉在舌尖化开,香甜中裹着草木的清苦,带着淡淡的回甘。

他忍不住把剩下的几颗全吃了,吃完才发现,全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连太阳穴的胀痛都减轻了些许。

“昨天后半夜,山里开始不对劲了。”

老陈靠着门框,磕了磕手中的烟头,烟灰落在满是灰的地上,几乎分辨不清。

“附近的松林,昨天还齐腰高,今早就疯长到了十丈高;还有那浪涛声,你也听见了,我们附近一带可从来没有海。”

说完,老陈又点燃一根旱烟,陶醉的吸了起来。

林峰刚要说话,胸口突然一阵发烫。

他低头看去,暗青色的玉佩正泛着暗淡的黑光,像呼吸一样明灭。

老陈的目光扫过来,瞳孔突然缩了缩,但他只是顿了两秒,然后又把旱烟往门框上磕了磕,意味深长道,

“这玉……

倒是个好东西。”

“我爸妈说,无论何时都得带着,能保平安。”

林峰摸了摸玉佩,指尖刚碰到玉石,那黑光突然就暗沉下去。

“外面还在下雨。”

老陈推开木门,雨丝飘进来,凉得刺骨。

他回头看林峰,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郑重,

“知道你不信,但有些事,必须得让你亲眼看到。”

林峰跟着走出木门,刚迈出门,他就震撼地睁大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前齐腰的松树,此刻竟长到了七八层楼高,深绿色的叶片比他的胳膊还粗,叶片背面的银纹像是无数双眼睛。

就在此时,又一道闪电亮起,惨白的光瞬间照亮整片松林。

林峰呼吸都停滞了,那些高大的松柏枝干上,挂满了圆球状的花朵,瞬间爆发出橘红色的柔光,像无数个悬于半空的灯笼。

连绵的青山被染成一片橘红,连远处的天际都逐渐泛起暖光。

不对,那根本不是光。

借着闪电的余光,他看清了:花瓣边缘跳动着真实的火焰,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松叶,却丝毫没有灼烧的痕迹。

随着闪电消逝,火焰也跟着熄灭,群山再度沉入昏暗,只余下空中淡淡的暖意。

林峰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刚想开口,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离他最近的一棵松柏上,几百朵灯笼花突然向内收缩,花瓣边缘的火焰猛地窜高半尺,熊熊燃烧起来。

不过两秒后,火焰骤然熄灭,像是爆发后的沉寂,几百朵花瓣瞬间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那飞灰落在手心里,轻的像是没有重量。

紧接着,朱红的果子从花芯里射出来,带着“咻咻”的破空声,顺着斜坡滚得满地都是。

其中一颗还正好滚到林峰脚边,停下来时还在微微颤动。

林峰弯腰捡起果子仔细观察,这和师父刚才给的果子一模一样。

胸口的玉佩突然更烫了,林峰低头看去,玉佩上的暗青色纹路里,几点黑斑竟在缓慢增长,顺着纹路蔓延开来。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发颤。

老陈没回答,只是往左边的树林指了指。

林峰顺着老陈的手指看去,只见一棵歪脖子松柏上贴满了符纸,隐约还能看到符纸上刻着黑色的纹路,像血干了的褐黑。

“这片林子里,不止我们。”

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雨丝打在他的蓑衣上,沙沙作响。

“昨天那场雨里,我看到松林里有东西在动。”

“是人吗?”

林峰攥紧猎枪,指节发白。

他想起木屋里的文字,想起猎枪上的血迹,心逐渐跳得快了起来。

恰在这时,松林深处突然传来叫声,像野兽被掐住喉咙的哀鸣,忽远忽近,听得人头皮发麻。

“走,我已经探过路了,我们一起逃出去。”

老陈拎起背后的猎枪,枪托上的木纹被磨得发亮,枪身的划痕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老陈率先走进雨里,蓑衣上的暗红色叶子掉了一片,落在泥里,瞬间被雨水泡得发黑。

林峰咬了咬牙,握紧猎枪跟了上去。

鞋底踩在泥里,每一步都陷得很深,雨水顺着裤脚灌进来,冰凉刺骨。

一步,两步……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老陈突然停下,背对着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

“林峰,你知道人和畜牲有什么区别吗?”

林峰也停下脚步,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茫然的看向老陈。

“师父,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老陈慢慢转过身,眼底的光很暗,

“畜牲被拴住,只会认命求饶。

而人会思考怎么咬断敌人的喉咙。”

林峰后背冒出冷汗,他想起木墙上的文字,想起明灭不定的黑光,这些画面和师父此时的话搅和在一起,让他脑海一片糨糊。

他刚想追问,老陈却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跑!”

林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陈推得向后倒去。

他踉跄地站直身体,抬眼望去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恐惧如冰水般浇遍全身。

老陈身前的灌木丛“哗啦”一声被撞开,三只怪物窜了出来。

它们浑身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甲,鳞片上的黑斑随着呼吸收缩,嘴里淌着粘稠的黑液,鳞甲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砰!”

老陈的猎枪响了,霰弹打在怪物的鳞甲上,溅起火星,却没留下半点痕迹。

怪物嘶吼着扑上来,爪子划过空气,带起阵阵腥风。

老陈侧身躲开,枪托狠狠砸在怪物的头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可更多的怪物从树丛里钻出来,把他围在了中间。

林峰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他回身举起猎枪,手指扣在扳机上。

“砰!”

霰弹打在怪物的鳞甲上,依旧只能溅起星点火花。

师父已经被怪物围在中间,猎枪掉在地上,手臂被怪物的爪子划开,血混着雨水往下流。

林峰指甲掐进掌心,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混着雨水往下流,模糊了视线。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风声里似乎只剩下怪物的嘶吼和师父的闷哼。

林峰胸口的玉佩突然滚烫起来,黑光透过衣服亮起。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玉佩却突然虚化,像烟雾一样融进了左胸。

“哗啦,哗啦。”

头顶传来响动,林峰抬头看去,只见四周的松柏上亮起几点金芒。

四头白鹿不知何时站在四角,琥珀色的双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能洞穿世间所有虚妄,蹄子轻轻一踏,周身泛起淡金的光。

怪物的嘶吼突然停了,它们喉咙里发出低吼,爪子在泥里刨出细碎的坑,却不敢向前一步,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恐惧,连身上的鳞甲都在微微发抖。

林峰趁机冲过去,拽住老陈的胳膊往后拖。

可老陈却按住林峰的手,他一口鲜血喷在林峰的衣襟上,染红了巡护服。

“快……

快去祭坛!”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无力地垂向一边。

林峰沉默半晌,他抱着师父的身体,僵在雨里。

雨水砸在脸上,显得冰凉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哪怕老陈有再多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墙上的文字还在脑海里浮现……

此刻,他只知道,师父用自己的命救了他。

他轻轻放下老陈,抹掉脸上的雨水,握紧了猎枪。

白鹿依旧站在四角,金纹在瞳孔里流转。

林峰深吸一口气,朝着之前的方向一步步走进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