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答兰纳木儿河。
漠北,榆木川。
明军的大纛在风里呼呼飘动,根本掩不住军营里的沉闷。
朱棣亲率大军急速追击阿鲁台数月,穿荒漠越戈壁,直到这条河畔。
别说鞑靼主力了,就连像样的部落营地都没见到。
从四月出发,到如今六月底,始终徒劳无功。
“废物!全都是废物!”
朱棣猛地将舆图拍在案上,剧烈的咳嗽让他不禁弯下腰,地图上溅出了点点血色。
他望着帐外茫茫草原,眼中满是不甘心。
他赌上了所有的精力去北征,想为大明博个安稳,可现如今却连阿鲁台的毛都没见到。
朱重八站在帐外,听着帐内那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心情也是很压抑。
大军深入塞北千里,粮草早已消耗殆尽,随军的粮车几乎快空了。
如果再往前走,用不着敌人来打,他们自己就得饿死在这茫茫草原里。
“朱先生,伙头军说今日的口粮要开始减半了。”
朱瞻基裹紧棉甲,冻得鼻尖通红,少年脸上布满了焦虑和愁容。
“后面的补给粮队被狂风堵在了三百里外,怕是明天就得断粮了。”
朱重八眉头不展,转身走向粮部。
几十个伙头军正围着空粮袋发愁,看到他来,纷纷哀叹:“大人啊,如果再不想办法,士兵们就得饿肚子啦!”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粟米,又查看了随军携带的干肉和腌菜,沉吟不语。
良久,他猛地起身道:“传我令!所有非战斗人员,包括四品以下文官、杂役,都编入运粮队,轻装返程一百里,接应后续粮车。神机营暂停训练,半数士兵协助挖雪融水,减少运水的消耗。”
“另外,把俘获的牛羊集中宰杀,熬成肉粥分食,每营每日限量供应,优先保障三千营、前锋营和神机营!”
这一连串指令清晰干脆,火头军们都惊呆了:“大人,让非战斗人员回撤?这恐怕有点不合规矩吧!”
朱重八直言道:“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保命要紧!”
他亲自带着士兵去河边凿冰挖雪,教伙头军用羊皮囊储水,又跟着运粮队去接应粮车。
在寒风里,他身上的玄甲结了层薄冰,却都能坚持走在最前面。
许多老兵见状,都忍不住赞叹:“朱大人这哪里还像文官啊?比咱们这些戍边的还要能扛!”
短短几天时间,粮草周转竟变得正常了,原本预计断粮的危机也是暂时解决了。
朱棣听说后,在帐内召见他,看着那冻裂的手指,眼中闪过心疼:“真……咳咳,真是辛苦你了。”
“为皇上分忧,为大明解局,不辛苦。”
朱重八的目光,落在朱棣那愈发苍白的脸上,忍不住劝说:“皇上,阿鲁台藏匿草原,我军粮草不继,不然先班师回京?待明年粮草充足,再图北伐之事。”
朱棣咳嗽着:“朕知道……可是阿鲁台一日不除,边患一日不消……咳咳……”
他难受地捂住胸口,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太孙朱瞻基见状,赶紧递上参茶,手都在颤抖。
朱重八看着这情况,很是揪心。
这几天,朱棣咳嗽得越来越频繁,甚至会咳到后半夜,身体疼得厉害。
哪怕是最厚的裘袄都止不住冷,他清楚,这位一代雄主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深夜,朱重八被太监单独叫进中军大帐。
帐内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朱棣靠在榻上,脸色依旧惨白。
看到他来,就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他声音低沉:“朱卿,坐吧。”
朱重八在榻边坐下,不禁哽咽:“皇上……”
朱棣微微一笑道:“朕这几日咳得厉害,脑子却清楚得很,阿鲁台……咳咳,虽然跑了,朕……朕是追不上了,但身后的事,要给你们安排好。”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你现在就带一队亲兵,先回皇宫。”
朱重八听到此言,猛地抬头:“皇上!臣不走!臣得留在您身边。”
朱棣打断他,道:“先听朕说完,顺天府……是龙兴之地,也是太子监国的根基。朕若有不测,太子性子软,镇不住场子,尤其是汉王……那个混账在军中就敢动粮草,回了京城……咳咳!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紧接着,他从枕下摸出一枚虎符,塞到朱重八手里:“这是京城卫戍的一半兵权,你……你且拿着。回顺天后,立刻接管京营,守住宫门和粮道,让太子……抓紧准备登基事宜,别……别给汉王可乘之机。”
朱重八看着虎符,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皇上,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等臣安排好京城,就回来接您!”
朱棣拍着他的手背,有些释然:“呵呵,好哇,朕等你回来。记住了,护好太子,护好太孙,护好大明的江山,别……别让朕失望。”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落在朱重八心上。
他很清楚,这是托孤,是朱棣把最信任的托付,都交到了他手上!
……
夜还很深,朱重八一身轻装,带着一百亲兵准备起程。
朱瞻基赶来送行,红着眼圈递给他一件厚厚的棉衣:“先生,雪天路滑,一定要保重。我父皇那里就拜托您费心了。”
朱重八接过东西,微笑道:“太孙放心,你只要照顾好皇上,有事立刻传信给我。”
朱棣躺在帐内,听着外面马蹄声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才对身边的太监低声说:“这朱重八……还真像父皇啊……有他在,朕放心了。”
此刻,朱重八策马奔驰在回顺天府的路上,身后是越来越远的明军营地,面前是风雪飞舞的归途。
他很清楚,这场仗还没结束……